謝隱一進家門,蹲在院子裡洗衣服的錢秀萍便朝他笑:“耀祖回了?”
陳老太從鍋屋出來,手裡端著剛煮好的雞蛋,怕太燙了乖孫不好吃,還放在冷水裡過涼,真是方方麵麵都考慮到了。
謝隱不由得回頭看了眼陳福娣,她的眼睛裡沒有羨慕,隻是習以為常的平靜,因為她知道那個雞蛋根本不會屬於她,永遠都不會。她隻要老老實實待在這裡,不要吵鬨不要打擾,不要挨打,就很好了。
錢秀萍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看見謝隱衣服上的塵土,二話不說轉頭就罵陳福娣:“你這廢物東西!讓你去接你弟弟,你看他身上衣服被你弄的!真是見不得彆人好的賤骨頭!”
一邊說一邊想幫謝隱把外衣脫下來,錢秀萍之所以會這樣罵也是有原因的,陳耀祖這小孩心眼壞得很,雖然在學校裡又慫又挫,被人欺負了都不敢吭聲,偏偏又很愛麵子,不想讓家裡人知道自己衣服總是弄臟是被同學欺負了,因此就把鍋全推到陳福娣身上,家裡人不會懷疑他說的話,陳福娣因此挨了幾頓毒打,從那之後她就很怕陳耀祖衣服臟掉,所以才會想背他回家。
眼看錢秀萍伸手就要擰陳福娣的耳朵,謝隱大叫一聲:“我衣服都臟成這樣了!你還不趕緊幫我洗!不然我明天穿什麼啊!又沒有新的!”
錢秀萍連忙討好道:“好好好,媽這就幫你洗,現在洗明天早上就乾了,要是明早不乾,媽給你用火烤一烤。”
在她看來,即便被兒子痛罵也是幸福的,因為這可是兒子啊!
謝隱本就不是這種會撒潑的性格,可沒有辦法,也隻好這樣做,他看都沒看錢秀萍一眼進了屋,陳前進扛著鋤頭回家,看見陳福娣蹲在院子裡洗豬草,罵了句磨洋工。
等到了晚上,全家人一起吃飯,就隻有陳福娣那碗飯清的能照人,她拿著筷子也不敢夾桌上的菜,捧著碗喝稀飯,等吃完了飯她還得負責洗碗。
家裡的雞鴨都是她喂的,豬草也她打,洗衣做飯刷碗掃地樣樣陳福娣來,沒個空閒的時候,農忙時還得跟著下地乾活,小小年紀雙手便粗糙的不成樣子,指甲縫裡都是灰,臟得不行。
謝隱胃口不太好,吃得很少,這下可急壞了陳家人,一個個就差沒跪著哄這小祖宗吃飯,謝隱脾氣大,筷子一扔:“煩死了!不吃了不吃了!”
陳福娣趕緊把碗裡的稀飯喝完,然後不敢亂動,生怕戰火綿延到自己身上,尤其是當弟弟看向自己時,她嚇得渾身發抖,下意識伸手抱頭,陳前進更是甕聲甕氣要給兒子撐腰:“是不是你姐又惹你生氣了?你跟爸說,爸幫你教訓她!”
全家打人最疼的就是爸,那蒲扇般的大巴掌扇在臉上,能把瘦小的陳福娣扇出老遠,有一回把她的牙齒都打掉了,陳福娣哭都不敢哭,好在後來那顆牙又自己長了出來,所以全家陳福娣最怕的就是陳前進,她覺得爸是會把自己打死的。
“教訓什麼教訓!我說讓你教訓她了嗎?!”謝隱一拍桌子,那熊孩子的氣勢比陳前進還強。
就這麼一個寶貝兒子,還是打了好幾個女胎才懷上的,陳前進可寶貝了:“是是是,是爸的錯,那你想咋地?”
謝隱手一指陳福娣:“我要讓她跟我一起上學!”
啥?!
包括陳福娣在內,全家人都愣住了,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國家早就開始推行九年製義務教育,上學不收學費,就收點學雜費,所以家家戶戶基本上都會把娃兒送去讀書,讀的好不好另說,但一般都會讀到初中,初中要讀不好,基本都下學了,但陳家不一樣,陳家就沒想過送閨女去讀書,因為所有的資源都是屬於陳家大寶貝陳耀祖的,包括陳福娣,她也是陳家的資源,從出生起她就注定要為陳耀祖奉獻犧牲。
陳老太就問:“乖孫啊,你咋會讓這丫頭去讀書呢?這省下來的錢,奶給你買糖球吃不香啊?浪費在她身上乾啥?”
謝隱怒道:“我就是要她去讀書!學校裡有人欺負我,讓她去!讓她幫我!”
“啥?!”陳老頭一聽怒了,“有人敢欺負咱家耀祖?明兒我就上學校找你們老師去!”
這也是陳耀祖不敢說自己被欺負的原因之一,陳家人拿他當命根子護,這樣的溺愛能養出什麼好東西?尤其陳老頭跟錢秀萍,最愛撒潑,那真是十裡八鄉都嫌棄的潑婦,陳耀祖還知道愛麵子呢,不讓奶跟媽到學校去鬨。
謝隱不跟他們廢話,直接按照記憶中的模樣往地上一躺打滾哭號:“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要陳福娣跟我去上學!我要她保護我!我要她跟我讀一個班!”
他這麼一鬨,陳家人哪有說不的,連連哄他,謝隱這才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陳福娣全程傻眼,從前弟弟打滾撒潑都是為了要錢買這買那,什麼時候打滾撒潑居然是為了讓她去上學?
上學……陳福娣感覺自己的手都在顫抖,她也能去上學嗎?真的嗎?!
就算跟小兩歲的弟弟一起讀一年級都沒關係的!
陳福娣忍住激動的心情,不敢抬頭,生怕被陳耀祖看見自己在高興,他就改變主意了。奶心疼錢,隻要錢交了,無論如何也會讓自己讀完這一年,陳福娣一直想看看弟弟的書,隻可惜自己的手太臟,不敢碰,不然被弟弟看見,她就又要挨打了。
陳福娣去上學這件事便如此輕易地決定下來,她想起過去自己看到彆的女孩去上學,就也求爸媽讓自己去,結果卻被罵了一頓的事,那時候她覺得去上學是不可能的,可弟弟一開口,他們就全都同意了……為什麼會這樣呢?
因為一年級都開學兩個多月了,所以第二天早上陳前進送兒子去上學,就順便把陳福娣一起帶著。
陳福娣是家裡起床最早的人,因為她得燒火煮飯,還得熬豬食,要是爺奶起了自己還沒起,那可慘了。
“彆以為能去上學,這些活你就不用乾了。”錢秀萍戳著女兒的腦門,“你可得感謝你弟弟,要不是耀祖讓你去,像你這樣的賠錢貨哪有資格去學校?”
陳福娣老老實實站著不動,邊上謝隱又開始在陳前進背上踢腿撒潑:“丟人!丟人!她穿這樣給我丟人!臟死了!趕緊換掉!換掉!”
再一看陳福娣,確實是又臟又黑又邋遢,身上的衣服不知道幾百年沒換,手指甲長的要命,頭發更是亂糟糟一團,家裡連個給陳福娣睡覺的床都沒有,平時陳福娣都睡地上,拿幾張草苫子一鋪就睡了,冬天凍得要死,夏天還刺撓人,身上常年長滿小紅疙瘩,也沒人管。
謝隱鬨啊:“丟死人了!我一點麵子都沒有了!給她洗乾淨!不然我就不去上學了!”
老陳家還指望著他陳耀祖真的光宗耀祖呢,不上學怎麼行?雖然打心眼兒裡都覺得女娃讀書沒用,女娃讀書是浪費錢,但男娃可跟女娃不一樣,男娃是要傳宗接代、光耀門楣的!
不然他們也不會取個名字叫陳耀祖,光宗耀祖。
在謝隱的強烈要求下,錢秀萍跟陳老太至少燒了一鍋熱水給陳福娣洗澡,哎喲身上那個灰哦,搓了好幾層都搓不乾淨,一塊肥皂用了大半,頭發更是打結成一團,就沒個人樣兒。
婆媳倆一邊搓一邊罵,下手搓的勁兒可狠了,陳福娣卻沒覺得多疼,畢竟跟平日裡的打罵比起來,隻是搓一搓灰,根本不痛不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