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大義之名(1 / 2)

在科舉文裡做考官 辛宸 15986 字 3個月前

霍千鈞恍恍惚惚地走了,嶽璃跟方靖遠出城的時候還有些擔心。

“他這樣回去,不要緊吧?”

“你還擔心他?”方靖遠嗤笑了一聲,瞥了她一眼,說道:“還是先擔心擔心你自己。離家出走,女扮男裝,還乾了些啥?等會見了你爹娘會不會先被罰跪個三天三夜的,要不要我幫你求情?”

嶽璃頭皮發麻了一下,有些猶豫,“你……幫我求情,怕是也免不了受罰。沒事,我受得起。”

“是嗎?”方靖遠有些意外,這孩子還真乖,“聖人曾說過,小杖則受,大杖則走,可彆傻站著挨打。再說,當初讓你女扮男裝的是他們把?既然教你去承擔男兒家的責任,那你也沒做錯什麼,不用怕。”

“嗯,不怕。”嶽璃應了一聲,有他的安慰,不管回去要麵對阿爹時要受多重的懲罰,她此刻都覺得心裡暖暖的。似乎,還是第一次,有人在她要受罰時,告訴她,彆怕。

等到了方家彆院時,已是入夜時分,這院子自打方靖遠從方家收回來之後,就交給了辛棄疾的手下。

他是懶得管事的人,而辛棄疾帶人從北方南歸時,除了隨他征戰至今的手下外,還有不少難民和仆侍家眷,陸陸續續的都南下臨安與他們會合,所以他才會大手筆買了那些產業來安置這些人。

方靖遠正好也需要人手,就把地方借給他們,讓他們打理之餘,也幫他做一些在城裡不方便做的實驗工具。

所以辛棄疾的手下悄悄地接回嶽家人,自然就安排在這裡等候皇帝召見。

到了門口,嶽璃想到一門之隔就是分彆經年的親人,竟有些近鄉情怯之感,站在門口不敢推門而入。

“進吧,都到這裡了,難不成還退回去?”方靖遠推了她一把,順手敲了下門,門房辛小六一看到是他,立刻拉開大門,拎著燈籠衝裡麵吆喝了一聲“方探花來嘍!”一嗓子就把院裡的人都喊了過來。

方靖遠有些不滿地說道:“跟你們說多少次了,彆叫我方探花,探花探花的,聽著感覺彆扭。”

他才不是個看臉的人,從來自認平平無奇,更希望彆人看重的是他的能力。可偏偏到了這裡,世人第一眼看的都是他的臉不說,這個探花的頭銜,簡直就像是給他打上了小白臉的標簽,著實讓他不勝其擾。

那些臨安小娘子喜歡的模樣,其實並不是他所願,他更希望自己能顯得陽剛男兒氣一些,所以出門都從不打傘乘轎,特地曬著太陽想要變黑點,可沒想到,有種膚色是天生的,跟著霍千鈞和嶽璃在武學校場上把那些武學生操練了半個月,彆人都黑了好幾個色度,他卻依然在陽光下白得發亮。

沒能達到曬黑的目的,他就更加不喜歡被人稱作探花郎了。

或許對彆人來說是個美譽,對他而言,卻成了提醒他失敗的結果。

辛小六有點懵,嶽璃倒是知道他為自己曬不黑的事苦惱已久,忍住笑說道:“博士如今在武學任職,你們以後都稱博士便可。”

“哦,博士。”辛小六雖不懂為何方大人不願被稱作探花郎,反倒要人叫他“博士”,但見稱呼一改,他終於點頭,也鬆了口氣,暗暗決定要提醒所有人以後注意,千萬彆再方博士麵前叫他探花郎。

哪怕,私下裡大家依舊喜愛探花郎這個美譽,誰讓他們這位探花郎,是所有人有生以來見過最漂亮最精致的人兒呢!

方靖遠不知他們陰奉陽違的心思,一進門,就看到裡麵房中走出的幾人,不由愣住了。

為首的是個黧黑的中年漢子,和一個中年女子一左一右,扶著位白發蒼蒼的老婦人。

三人身後跟著幾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少年,個個身材高大,隻是又黑又瘦,如竹竿一般,警覺地望著外麵,唯有一個豆蔻少女,看到他和嶽璃時,露出驚喜之色,若不是被幾位兄長攔住,就差點跑了過來。

“大……大哥!”

方靖遠心底一笑,知道他們還沒打算在他麵前暴露嶽璃的身份,也不拆穿,當即朝著那漢子拱手一禮,說道:“在下方靖遠,原在禦史台供職,現為武學博士,不知閣下可是嶽二爺?”

嶽飛長子嶽雲已隨他犧牲在風波亭中,眼下這人眉眼與嶽璃相似,隻是久經滄桑,眉間豎紋深重,眼神深不可測,照著年紀算來當是嶽飛次子嶽雷。

“正是。”嶽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跟著拱手還禮,“久聞探花之名,犬子得探花郎照拂,尚未言謝,如今又在此叨擾,大恩大德,日後必當相報。”

好吧,那邊說了辛小六不能叫探花,這邊嶽雷依然叫的是方探花,方靖遠也沒了脾氣,隻得尷尬而不失禮貌地笑笑,請他們進廳堂一敘,免得在外麵久站辛苦。

嶽璃從見到阿爹開始,發現嶽雷根本連瞅都沒瞅她一眼,隻是跟方靖遠說話,原本惴惴不安的心情愈發緊張起來,幾個弟弟妹妹一個勁衝她使眼色,她也沒敢離開半步,老老實實地站在阿爹麵前等偶發落。

方靖遠並非那種心思縝密之人,說話亦是開門見山,直接就告訴了嶽雷眼下朝中的局勢,坦言如今趙昚麵臨的困境。

大宋經過這幾十年休養生息以來,總算緩過勁了,江南繁華原本就遠勝北方,臨安在吸收了大量北方士子和貴族的文化財富之後,迅速成為新的京都,百業興旺,民生富庶,方才更引得金人覬覦。

可用錢買來的和平,終究無法掩飾繁榮下的虛弱。

尤其是大宋的軍力,從嶽家軍被解散後,一天不如一條。到去年完顏亮南下之時,將不知兵,兵不知將,竟是連個能領軍作戰的人都無,若不是當時負責犒軍的虞允文挺身而出,組織起反抗勢力,用霹靂炮嚇退了金兵,生生攔住了完顏亮南下步伐,宋軍當真是空有神兵利器都不得用,白白浪費了那些領先時代的武器。

國無良將,趙昚空有北伐複國之誌,卻也無可奈何。

為嶽元帥平反昭雪,赦免召回嶽家人,是為了聚攏人心,也是為了重建一支強兵,實現收複故土的夢想。

嶽雷聽他說得慷慨激昂,卻一直沉默著不做聲,眼神時不時地遊離到低著頭的嶽璃身上,等方靖遠說得口乾舌燥之時,忽然開口問道:“聽說阿璃去武學,是方探花保舉的?”

“是!”方靖遠並未回避他詢問的眼神,格外乾脆“純潔”地回答:“以阿璃的實力,若是不經武舉而去從軍,且不說戰事如何,單是如今前方邊軍麵臨的局麵,內憂外患,比嶽元帥當初不知難了多少倍,縱使她本人有天生神力,在千軍萬馬之中,亦不過滄海一粟。”

“強如李元霸、高寵之流,亦曾因一時大意而葬身陣前,嶽二爺應該比我更清楚,阿璃的本事,若是就這樣埋沒了,無論是對她本人,對嶽家,乃至對我大宋,都是一樁憾事。”

嶽雷靜靜地聽著,最後喟然一歎,看看身後的兒女們,苦笑著說道:“精忠報國,本是嶽家家訓。雷霆雨露,皆為天恩,嶽家如今得聖上平反昭雪,已是感激涕零,本當以身報國,何懼生死。隻可惜……當初我們在被流放嶺南之時,那奸賊唯恐不能斬草除根,命人追殺之餘,還讓人對我們下了毒。”

“至今,二房四子經、緯、綱、紀,自出生之日起,便已經脈全廢,根本不能習武,更何談報效國家?”

他說得心痛之際,伸出手來,讓方靖遠看到他雙手手腕上的兩道傷疤,時隔二十年,依然如醜陋的蜈蚣般盤踞在手臂上,讓一雙手變得枯萎乾瘦,彆說再拿刀拿劍,隻怕就連拿起一支筆都很難。

那四個男孩的表情同樣痛苦,身為嶽家男兒,卻從一出生就被人廢了習武的可能,世人愈是敬仰他們的先祖,對他們的期望值越高,對他們而言就越殘酷,越痛苦。

“那嶽璃呢?”方靖遠有些意外,忍不住追問,為何嶽璃成為例外。

嶽雷看了眼女兒,眼中閃過一抹愧疚之色,“嶽家隻有二娘三娘,阿璃……是在嶺南撿到的孤兒,並未記在我名下。”

方靖遠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況,雖然後世傳說嶽家人棄武從文,他一直以為是因為嶽飛父子蒙冤屈死的緣故,可真相竟遠超過他能想象的殘酷。

難怪,嶽家子女中,唯有嶽璃敢女扮男裝混跡軍中,是因為她當初身為女子,逃過了一劫,不曾像其他嶽家男兒一樣被廢除武功。可為了保護嶽家上下,她卻不得不一直隱藏自己的女兒家身份,對外隻是個孤兒,甚至連族譜都沒有她的名字。

對於這個時代的人而言,她猶如孤魂野鬼,生無所依,死無所歸,可她依然願為了家人,拚命一搏。

方靖遠斟酌了一息,回味下他說的話,似乎有點疑問,“阿璃在嶽二爺家中,原本是長女?”

“她……你說什麼?”嶽雷震驚地望著方靖遠,先前雖知道他一直熱心幫著嶽璃,原本還有些懷疑,可看到真人後,小方探花“弱不禁風小白臉”的印象對上,還有他看向嶽璃時毫無雜質的眼神,壓根沒想到他早就知道嶽璃是女子。

在他看來,明知嶽璃是女主還敢保薦給皇帝,讓她去參加武舉,這不是瘋了嗎?

麵前的人,看著並不像個瘋子啊!

方靖遠抬了抬眉,反問道:“難不成,二爺要告訴我,阿璃……是你養子?”

“呃……”本來是打算這麼說的,這也是嶽璃在嶺南時一直用著的身份,嶽二娘是閨中女子,一直稱病未嫁,誰也不會把病懨懨的嶽家女和配軍中那個黑瘦怪力的小子聯係在一起。可嶽雷看到方靖遠的眼神,知道這麼說根本瞞不過他,不禁有些無奈地說道:“這女扮男裝……乃是欺君之罪……”

言下之意,不是他不想說,而是嶽家剛剛平反,著實經不起新的罪名。

“欺君?”方靖遠笑道:“你以為我會欺瞞皇上?在武舉中作弊?那豈不是要連累與她同保之人?嶽二爺,你也忒小瞧我和官家了。這事兒,官家早已知曉,甚至還特地去看過阿璃,不信你可以問她。”

二十年的流放和配軍監管生涯,早已磨礪去嶽雷的大半鋒芒,聞言更是一驚,“官家?官家知道……還見過阿璃?阿璃!”

嶽璃急忙上前,單膝跪地,“阿爹!”

嶽雷麵沉如水,定定地望著她,“你可知自己犯了多少錯?”

嶽璃抬起頭來迎著他的目光,不閃不避,腦中不知為何閃過先前方靖遠說的話,當即答道:“孩兒身為嶽家子,一心報國,並無過錯!”

“你——”嶽雷氣結,抬起手來,卻見她仰著頭毫不閃避退讓的模樣,這一巴掌又打不下去了,“你私自離開,可知你阿娘為你如何擔心?你身為女兒家,借住在外,若讓彆人知道,名聲還要嗎?”

不等嶽璃開口,方靖遠就已經開口說道:“嶽二爺此言差矣,隻要自己立得住,身正何懼影斜?他人毀譽於我何加?更何況,阿璃入武學之事,得官家恩準,正是要以她為鑒,準天下有能之士,皆可來投。”說著,他又補充了一句,“不論男女。若阿璃能奪得武舉魁首,有何不可?穆桂英梁紅玉亦是本朝女將,沙場之上,遠勝男兒,誰敢說她們一個不字?”

他還沒說,梁紅玉因家世敗落,曾被發配為營妓,也正因為如此才結識了韓世忠,連這樣的出身,最後也被封為一品夫人,護國將軍,那些曾經嘲笑過她,恥於與她為伍的夫人們,後來又如何了呢?

嶽雷沒想到自己還沒開口說幾句,方靖遠就一套套道理下來,反而堵得他說不出話來,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內室中忽地傳出幾聲咳嗽聲,一把蒼老的婦人聲音跟著傳出來,“雷兒,你帶探花郎進來,為娘跟他說幾句話。”

“是!”嶽雷急忙起身,領著方靖遠進了裡麵的套房。這處彆院方靖遠雖然不曾來過,但也知道地方不算大,嶽雷一家人將最好的主房留給李夫人,正是一裡一外的套間,方便嶽雷的夫人趙氏和女兒三娘嶽絡照顧老夫人。

李夫人如今已年過花甲,經曆丈夫和長子被冤殺,自己和兒孫二十載流放離散之後,身體更是虛弱不堪,此番千裡迢迢趕回臨安,幾乎到了強弩之末,若非辛棄疾的人一路安排有大夫照料著,怕是根本堅持不到此時。

饒是如此,銀發滿頭的老婦人清瘦的麵容上仍有種堅韌不拔的精神,讓方靖遠看了都不自覺地心生敬意,忙上前行禮。

“方元澤見過李夫人,夫人還請多多休養,若有需要之處,儘管吩咐人告知元澤便可。”

“我等得探花郎諸多照顧,能有今日,已是慶幸,隻是老身有一事相問,還請探花郎實言相告。”

李夫人目光矍鑠,看到方靖遠的第一眼頗為驚豔,想不出他這般清雅秀逸俊美絕倫得恍如謫仙般的人物,說話怎會那般直白犀利,驚世駭俗,但見他在自己的視線下毫無知覺的模樣,又不禁暗暗感歎,原本猜測他收留阿璃,並為她諸般打算,還向皇上求得特赦接回他們全家人,以為他對阿璃另眼相看,少不了有些情誼,可現在看來……壓根沒有。

方靖遠哪裡想到自己說出知道嶽璃身份時,人家看他的眼光就當準女婿考慮了,依然耿直地說道:“夫人儘管問,元澤但有所知,知無不言。”

嶽雷聽出了母親的意思,拉著妻子趙氏退到房門口,把幾個兒女都擋在門外,讓他們自去找嶽璃說話,免得聽到裡麵一些不方便讓他們聽到的話語,引得嶽璃不安。

李夫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方靖遠一番,方才問道:“探花郎如今家中幾人,可有娶親生子?”

“元澤自幼養在祖父膝下,父母已故,如今離族獨居,家中僅我一人。”方靖遠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心底隱隱升起幾分不安,依舊用對付趙昚的借口答道:“如今天下未定,戰亂未平,故土未複,元澤豈敢隻顧小家,而枉顧君恩?正如昔日驃騎將軍所言,金賊不滅,何以為家?”

李夫人搖搖頭,眼中閃過幾分笑意,忽地問道:“既然探花郎無意成親,那不知你心目中,可有合適的兒郎,配得上我家阿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