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聽起來還是個清官,怎麼就鬨出這等事來?方靖遠好奇心大起,讓嶽璃把孟清溪交給衙差帶上堂去,自己也帶著那兩位老人一起上堂候審。
有他同行,那兩位總算是安心了些許,這位青天老爺看著年輕,卻敢作敢為,當場撕了孟秀才的臉皮,他們聞訊而來,才敢攔路喊冤告狀,否則若是那孟秀才得了勢,今日之後,他們一家人也隻有同歸黃泉的份了。
等進了府衙大堂,趙世宇在堂上一拍驚堂木,厲聲喝道:“堂下何人,所告為何?”
他身邊側案後坐著的師爺看了就頭疼,趕緊吩咐小吏去後衙告知少尹,在審案之事,趙府尹自上任半年來還沒正經坐過一回堂,讓人著實放心不下。
堂下的老兩口齊齊跪下,老頭將狀紙交給衙差呈上,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說道:“草民王老食,在湧金門外賣灌肺的,這是草民渾家張氏,草民要告的,是那孟秀才孟清溪!”
被嶽璃扔在大堂當中的孟清溪渾身一顫,轉頭狠狠地望向他,咬牙切齒地說道:“嶽丈大人,你莫非忘了,我和麗娘的婚書經由府君做媒,業已生效。你今日告我,就不怕害了麗娘?”
“你這禽獸!老漢我就是跟你拚了,也不會讓麗娘嫁給你的!”王老食聞言大怒,暴跳而起,朝孟清溪撲了過去,卻立刻被衙差壓倒在地上動彈不得,隻能望著孟清溪啐了一口濃痰過去,“賊秀才!老漢就是死了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眼見公堂亂成一片,趙世宇拍案怒喝一聲:“肅靜!公堂之上,豈容喧鬨,若是再不好生說明案情,休怪本官杖下無情!”
王老食被按倒在地上,嗚嗚哭泣,孟清溪卻撣撣身上塵土,站起身來,朝趙世宇拱手一禮,說道:“學生孟清溪,是前來參加明年春闈的舉子,已非秀才。這兩位是學生的嶽父嶽母,隻因學生家貧,空有滿腹才華,仍被嶽家嫌棄,屢屢要求退婚,鬨上公堂,誤了府君的公務,著實失禮。”
孟清溪一開口便點名自己的身份,便可見官不跪,再說明自己有婚約在身,那兩人嫌貧愛富,妄圖退婚,幾句話就把責任甩得乾乾淨淨。
他自中舉以來,一帆風順,自持才華過人,來年定能高中,故而行事恣意,哪裡會將這兩個老人看在眼裡。
唯一忌憚的,無非是擺明來給那兩個老人撐腰的方探花師徒。
趙世宇聞言,轉頭望向兩位老人,“此人所言,可有虛假?”
王老食悲聲大作,哭著喊道:“那婚書是被你們逼著寫下我,可憐我兒,遇這登徒子欺辱,還要被逼嫁給他,如今已絕食數日,眼見活不成了……”
“放肆!當日本官問你,為何不曾言明?婚書已定,如今反悔,豈不是言而無信?”
一個清朗的男子聲音從後堂傳出,方靖遠循聲望去,隻見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穿著五品官服,大步從後堂走進來,徑直走到堂前,向趙世宇行了一禮,“稟府君,此案當日由下官審理,業已結案,下官還贈銀三百作為二人定婚賀禮,卻不想這老者貪得無厭,又來告狀……”
“哦?你審的案子,說來聽聽。”趙世宇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恢複了玩世不恭的模樣,懶散地坐在公案後,相比之下,這位馬少尹形容肅穆,一臉正氣,倒是比他更有青天模樣。
方靖遠見他生得堂堂正正的相貌,本來還心生好感,結果沒聽幾句,就感覺三觀碎裂。
原來那位孟秀才,不對,孟舉人一日路過王家,看到閨閣繡樓上的王家麗娘嬌豔無雙,一時心動,當晚就□□潛入人家,強行要摟抱此女,結果被人驚呼叫罵,引來父母鄰居,將他當場擒獲,押送官府處置。
依照《宋刑統·賊盜律》“諸夜無故入人家者,笞四十”,而當值的正是馬華馬少尹。
馬華見孟清溪生得一表人才,又文質彬彬,不似盜賊,就問其緣故。不想孟清溪振振有詞地說自己是根據聖人之言行事,何罪之有。
然後他就引用了孟子的一段話:“踰東家牆而摟其處子,則得妻;不摟,則不得妻,則將摟之乎?”
孟清溪理直氣壯地說道:“孟子有雲,摟之乎?吾輩當行,摟之也!”
馬華驚歎於他的才華,又考校了他一番,讓他當堂做了一首《逾牆摟處子詩》,認為此人前途不可限量,既然他能看上王家麗娘,如此和美姻緣,理當成全。
於是他自掏腰包贈送三百兩銀子作為賀禮,還主動要求當媒人為兩人作保,讓王家二老寫下婚書,將女兒許配給他,否則按律行事,笞四十之前要剝奪孟清溪的功名,今生不得再參加科舉,等於毀了這個人的前程,倒不如兩好合一好,成就良緣,皆大歡喜。
馬華當堂書寫的判詞《減字木蘭花》,還讓他們“記取冰人是馬公”,博得一時美名,孟清溪回去更是大肆宣揚,傳得四鄰皆知,準備等開春會試後便要前來迎娶。
此番他前來應試,正是住在王家,原以為是一樁美滿姻緣,卻沒想到王家竟然反悔,還來上訴狀告於他。
“狗屁的美滿姻緣!真是滿口胡言,狗屁不通!”
方靖遠忍無可忍,臟話脫口而出,指著孟清溪說道:“這就是個無良盜賊,強摟未遂,還敢假借聖人之言,聖人有你那麼無恥嗎?要知道有你這麼個子孫後輩,怕是棺材板都壓不住了!”
孟清溪臉色漲紅,強辯道:“孟子確言‘踰東家牆而摟其處子,則得妻;不摟,則不得妻,則將摟之乎?’學生有何錯?”
方靖遠冷笑道:“那上一句呢?紾兄之臂而奪之食,則得食;不紾,則不得食,則將紾之乎?扭斷你哥的手臂才有的吃,不扭斷就沒得吃,你會去扭嗎?強詞奪理,詭辯之道,反問是否定的意思,你會不知?不過是欺兩老不懂孟子,而有些人則不懂裝懂……”
心下慶幸,還好原身靠真才實學考上探花,否則他從哪裡挖出這些記憶來!
可越想,方靖遠越是生氣,轉頭望向馬華問道:“馬少尹明知暗夜入室非奸即盜,犯盜律者,刑罰不赦。卻故意逼迫王家訂婚,為孟清溪脫罪,就不知馬少尹那三百兩銀子,到底是自己出的呢?還是彆人送的呢?否則為何包庇如此奸賊,還公然宣之為風流姻緣,下官不才,明日便上書一封,將此案稟明朝中諸公,請諸公明斷,看看少尹到底是大公無私呢?還是徇私包庇!”
“你……你你血口噴人!”馬華氣得渾身發抖,“那銀子是本官私銀,絕無暗中交易之事……”
“哦?”方靖遠斜眼看人,無比鄙視地乜向他,嘲諷道:“原來馬少尹根本看不出孟子所言的大義所在,不知孟子本義是禮重於色,而本末倒置,竟然聽信這等奸狡之徒的詭辯之詞……嘖嘖,真不知馬少尹當年是怎麼考中的進士?莫非也跟這位孟秀才……哦不,孟舉人的老鄉一樣?”
馬華尚不知孟清溪為李嘉出頭狀告章玉郎和杜十娘,反被方靖遠打成舞弊同黨之事,但隻要沒聾沒瞎,就知道這絕非什麼好話,當時被氣得胸口生疼,說不出話來,恍惚間,似乎又看到當日朝堂之上,老宰相和尚書被他氣得吐血的模樣。
他喉頭一甜,生生咽下一口血氣,強忍著怒火說道:“你願告就告,本官立身持正,絕不怕小人妄言誣告!”
“嗬嗬,說起誣告,”方靖遠轉頭望向孟清溪,“這裡還有個不折不扣汙蔑他人聲譽,造謠誹謗惡意中傷之徒,馬少尹是先將其拿下問罪呢,還是打算看在他‘才華’的份上繼續包庇?”
孟清溪嚇了一跳,沒想到他還揪著自己不放,急忙說道:“學生已就此事道歉,並願意洗心革麵,改過自新,還請方博士放過學生……”
“就算方博士放過你,我們也不會放過你!”堂外忽地傳來個女子清脆的聲音,如琴弦炸裂,玉珠落盤,清淩淩直入每個人耳中,說不出的爽利動聽,單憑一把聲音,便可想象到來人的曼妙姿容。
眾人回頭望去,看到來人果然是如今蓮花舍頂流明星,哪怕贖身從良自立門戶亦是風采不減的杜十娘。
她身後還跟著一男兩女,男子正是章玉郎,而那兩個女子方一亮相,堂上跪著的王氏夫婦就忍不住驚呼一聲。
“麗娘,你怎麼來了!”
王麗娘讓丫環梅花扶著自己走到公堂當中,在二老身邊跪下,其人身子窈窕婀娜,容貌秀麗,雖不及十娘那般明豔逼人,卻也是個難得的美嬌娥。
“阿爹阿娘為孩兒之事不顧少尹之麵,再次告上公堂,孩兒豈能不來?若是二老有甚差池,孩兒還如何獨活於世?”
她本就生的嬌弱柔美,入如柳扶風,一哭起來,亦如梨花帶雨,當真讓人頓時我見猶憐之心。
就連趙世宇也不由眯起眼來多看了幾眼,再看那仿佛失了魂的孟清溪,冷哼一聲,問道:“既然你親自上堂,便由你來說,這孟舉人和你,到底有情無情,馬少尹保婚判詞,你服是不服?”
王麗娘苦笑道:“在他□□潛入奴家中之前,奴與他未曾謀麵,又何談有情?馬少尹為保他前程,強逼我爹娘應下婚書,若是他能善待我爹娘,奴家便也認了。可他此番上京趕考,借住我家中,頤指氣使,將奴家爹娘視為奴婢不說,還屢屢強逼奴家……奴家不願,若非丫頭梅花護主,奴家怕是早已被他汙了清白。”
“一派胡言!”孟清溪氣急跳腳,想要打斷她的話,不料趙世宇從案上抓起一支刑簽來,直接朝他臉上砸過去。
“閉嘴,本官未曾發話,沒輪到你說話!再敢開口妄言,掌嘴二十!”
方靖遠撫掌大笑,朝趙世宇比劃了個“乾得漂亮”的手勢,後者則微微一笑,示意王麗娘繼續說下去。
王麗娘感激地朝趙世宇深深一拜,方才抬頭繼續說道:“這淫賊見奴家主仆不肯屈從,便拿出馬少尹所保的婚書,說待他迎娶奴家之後,不光是奴家,還有奴家的婢女家仆,王家所有資財,都歸他所有,他不過早些取用,又有何妨?若是奴家再敢反抗,待他高中進士之後,必將奴家滿門賣為奴婢……”
“奴家萬萬沒想到會引狼入室,可他有少尹保婚,奴家若要退婚千難萬難不說,還要累及爹娘。爹娘一生心血,方有這家王記食肆,若為奴家一人之故,葬送於這淫賊之手,奴家不如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