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勝正色說道:“那些人說的禮數道理,都是在那些安樂富庶之地,若是在我們這些久戰之地,每日裡想著能活下去就行,誰還管的了什麼男女大防?那些金兵殺來的時候,可不管你是男是女,想活著,靠得是手裡的刀槍,可不是嘴上的禮數。”
“沒錯!”方靖遠很是欣賞他這種實用派的作風,等看到他之所以要跟他們同行,搭乘靜海軍大船的原因時,更是對此人刮目相看。
魏勝遠赴臨安述職,不但帶了些海州特產的海貨,還帶了他這一年來苦心鑽研出於金兵作戰時的製勝法寶。
“這如意戰車,可乘二十餘人,四周雖有鐵盾防護,仍能轉動自如,足以抵擋金兵鐵騎進攻,再伺機反擊,在戰車四周的鐵甲上,都有箭孔和槍孔,既能夠保護車上的士兵,也可以從這裡進攻。”
“還有這種床弩車,將床弩安裝在戰車上,以機關上弦,一次可發射九支長弩,力透三百步外牛皮鎧甲,專門針對金兵的重甲兵……”
“開戰之時,幾輛戰車排開,互相之間以鐵鉤扣合,便可自成堡壘,內以炮車遠攻,左右以弩車護衛,就算金兵有重甲鐵騎,也彆想突破防守。”
魏勝侃侃而談,沒想到方靖遠看他的眼神簡直像是撿到寶一般,到最後一拍他的肩膀,感慨地說道:“魏兄如此大才,竟能想出這般妙計,難怪金兵眼看著海州日益興盛,想啃都啃不下來啊!”
“方博士過獎了。”魏勝憨憨地一笑,撓撓後腦勺說道:“其實這也是個笨法子,我們缺少馬匹,單靠刀槍哪裡擋得住金兵的鐵騎,所以我就想著怎麼能先抗揍,擋住他們的衝擊,再設法反擊。有些人還笑我這是烏龜陣法,可我想著,隻要能打勝仗,管他是什麼陣法呢!”
“沒錯!”方靖遠朝他豎起大拇指,“不管白貓黑貓,能抓住老鼠就是好貓。你手下的人都是農民出身,又不是武林高手,赤手空拳跟金人廝殺那不叫勇敢,叫送死。你這戰車非常好,等到了臨安,我找將作監的人幫你改進一下,這裝甲車足以讓官家再給你記上一個大功!”
“嗬嗬,我倒是沒想著立功,就想著要是各軍中都能用上這戰車,以後對敵之時,也能少些死傷。”魏勝感慨地說道:“江北之地,十室九空,我大宋多少好男兒,都死在金狗鐵蹄之下,若早一日能配上這些戰車,便能少死幾個人。戰車和炮車、弩車的圖紙我都已讓人繪製好了,此番進京麵聖,便是打算把這些圖紙都呈交兵部,讓他們轉交各軍配備。”
他如此無私大度,連方靖遠也不禁對他肅然起敬,起身朝他深深一禮。
“魏將軍大義,方某先代天下人謝過!”
在這個時代,曾有無數人感慨,若是無人藏私,能留下多少珍奇技藝,古老傳承。可誰又知道,同樣有無數人,不惜犧牲,大公無私,付出的不僅僅是心血,還有自己的生命,他們甚至連名字都不一定能留下,卻給更多其他人,留下生的希望。
就為了這三輛戰車,方靖遠一行人在海州耽擱了兩日,等回到臨安的那一天,正好趕上正月十五,元宵佳節。
方靖遠和嶽璃水遁的當晚霍千鈞就知道了真相,當場……病倒。他原本就泡在海水裡好幾個時辰,加上怨氣怒氣,還被老爹關了禁閉免得他偷跑去北上尋人,結果平時跟鐵打似的漢子,一病就病了小半個月,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還是辛棄疾在除夕前趕回臨安來,拉他在酒樓痛飲一夜,方才解了他的心結。
“那兩人一文一武,正好相宜,你又何必為他們擔心?要是他們開春趕不回來,你就拿下武舉魁首,讓方元澤看看你的本事,待來年北伐之時,才是你大顯身手的時候,何必為一時之氣,折了自家的氣勢?”
“沒錯!”霍千鈞咬牙切齒地灌下一整碗酒,“是他們先不講義氣丟下我!我就非爭這個武狀元不可了!”
“有誌氣!”辛棄疾也忍不住抱怨,“你說他們去就去吧,也不等我回來,還把我好容易招來的幫手給挖走了。你不知道,十娘不在的這陣子,茶肆和幾家商行的收入足足少了三成半啊!”
“這沒良心的方元澤,今年的分紅都得給他扣下賠償我的損失才對!”
“阿嚏!”方靖遠連打了幾個噴嚏,遙遙地看著臨安城上空飛起的點點燈火,不禁笑了起來,“想不到今夜放燈的人真不少,這些燈火飛星,簡直比平日裡的星空還漂亮!”
杜十娘點頭說道:“我朝官家從未有宵禁之說,每年從冬至開始就有各地的歌舞社夜遊街市表演,不光有官府發酒錢犒賞,沿街的商家也會支錢給他們打賞。尤其到十四十五這兩天,幾乎全城各行社都有舞隊上街,不光是清音、楚歌、竹馬兒、神鬼等等,還有些跑旱船的、雜耍的、舞燈舞獅的,跟著各家歌舞行社表演,可熱鬨著呢!”
“我們趕緊些入港,還能看到燈市夜遊,去湊個熱鬨!官家今夜應該也會與民同樂,親臨宣德樓觀燈……”
她說得一點也沒錯,大宋的當今皇帝趙昚今日盛裝出行,與皇後攜手帶著太子一起,登上宣德樓,看那城中燈火通明。不光是宣德樓錢搭建起山棚張燈結彩,畫著神仙盛宴,兩旁還有跨白獅白象的文殊普賢燈樓,當中用草紮飛龍,密密麻麻地裝了無數盞燈燭,盤繞在樓台之上,有若雙龍飛走,炫目之極。
而宮城外的各家酒樓瓦舍,亦以五色結彩,懸掛各種奇巧華燈,照得滿城通明,而那些在街市上□□表演的舞隊,伴著嘹亮的清音,笙簧琴瑟,於城中婉轉回旋,繚繞不絕,讓人當真猶如身處仙境一般。
這般繁華盛世,人人喜著華衣美服,紛紛走出家門,呼朋喝友,同行一樂。
站在城樓上的趙昚看著腳下街市中,那密密麻麻的人群,比肩接踵,沿街嬉戲玩耍,笑聲不絕,心中愈發生出無限豪情,當即對身邊人說道:“朕受命於天,得諸君庇佑,雖登大寶,亦不敢忘本。來日定當揮師北上,複我故土,救萬民於水火,令天下臣民,都能如臨安百姓這般,共享繁華,平安喜樂。”
“陛下有此雄心壯誌,臣等必萬死不辭,追隨陛下光複故土!”
張浚等隨侍的大臣聞言,無不熱淚盈眶,跟著跪拜於地,山呼萬歲。
宣德樓下的百姓們也看到了城樓上的皇帝一行人,跟著跪拜下來,齊聲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辛棄疾和陸遊、霍千鈞等人原本正在豐樂樓中飲酒作樂,忽然聽得外麵喧嘩之聲,也跟著從窗口朝外張望,看到滿街燈火輝煌,人聲鼎沸,都不禁心生感慨,詩興大發。
“隻可惜,方元澤趕不回來啊——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辛棄疾一邊喝著酒,一邊即興作詞,陸遊也著人拿來筆墨,揮毫作詩。
霍千鈞卻忍不住一拍桌案,怒道:“活該!枉我當他是兄弟,他居然撇下我帶著阿璃自己跑了——等他回來,要是被我逮到,我非得——”
正說話間,辛棄疾忽地指著樓下被堵在街口的一輛馬車,驚呼一聲,“你們快看,那馬車上的人——是不是他!”
“是誰?”哪怕不知道他說得是誰,可隱約有些許期盼和猜測,霍千鈞整個人幾乎撲到了窗口去,正好看到那輛馬車上掛著的燈籠被人撞到,搖曳不定,從車窗口有人伸出手來,扶住燈籠。
燈火半明半暗間,照在那人臉上,隻見那人星眸生輝,唇角含笑,在燈火的映照下,這一時間,那人眼角眉梢的風采,隻一眼,便足以令人目眩神迷,便是最巧的丹青妙手,也難以描繪其萬一。
真的是“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
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