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書院軼事(1 / 2)

在科舉文裡做考官 辛宸 15035 字 3個月前

能留下陳汝能在內的四個太學生, 居然還都是辛棄疾的粉絲,對於方靖遠而言,不啻於一場及時雨。

無論他和辛棄疾如何挖空心思提高學生成績, 給他們提供再多的參考書和加強應試訓練,終究沒有太學生們在臨安近水樓台先得月, 更直觀地接受最新的朝堂政策和朝臣們關心的話題, 哪怕其中有一些還是因他而起的。

風向很重要, 考官更重要。

同樣一篇策論,遇到不同風格的主考官,獲得的名次很可能截然不同。有的喜歡華麗駢文, 有的喜歡務實複古……所以研究考官的心理, 對每屆的考生來說,也是課本外必修的一門課程。

而這門課,地方考生是肯定比不上身在臨安的太學生的。

參加春遊的學子們一聽陳汝能等人的來曆, 立刻將他們圍了起來,熱絡地請教和拉關係, 得知他們還要在雲台書院遊學一月,更是熱情了許多。畢竟方靖遠和辛棄疾的身份特殊,學子們就算再想親近, 也不敢輕易冒犯。

方靖遠樂得如此,反正讓北方學子了解一下雲台書院和齊魯書院的教書育人方式, 拉近北方士子的距離, 再透露一下目前朝廷科舉選士內容的改革方向,讓大家自行選擇便是。

最重要的, 是讓大家看到, 以海州和京東路發展的速度, 隻要在京東路解試取得好成績的, 就算去臨安會試折戟,一樣可以在這裡找到自己的位置。

江南自從汴京失陷後,少了三分之一的土地,可每年科舉會試錄取的進士卻一點兒也沒少,甚至還比原來多了,這僧多粥少,狼多肉少,大宋的冗吏之多,官僚機構之龐大,堪稱曆朝曆代之最。

所以趙昚在被老臣挾太上皇之威罷朝辭職威脅時,方靖遠一提此事,他就立刻反應過來,乾脆利落地準了那些老臣的“告老還鄉”,將先前被秦檜和趙構貶斥在外的一些主戰派大臣都召回朝中,根本不存在人不夠用的。

江南官比職多,江北卻是無人願來。自從方靖遠經營海州這一兩年間大為改觀,仍是很難找到合適的官吏前來,趙昚也就準了他自行任命一些州縣的官吏,他才有底氣在京東路推行新的解試政策,既要選拔符合朝廷的綜合性人才,也要挑選一些符合江北發展的專業人才。

畢竟,能從本土挖掘的人才,總好過那些朝廷派來“鍍金”或“掘金”的官員,前者為自己的家鄉和親人,會比後者更重視長期規劃和發展,方靖遠可不想跟那種有利就上,有害就退的人搭檔做事。

文會這種事,他負責開場就行,若真要填詩作詞就頭大了,哪怕單是欣賞評論也完全外行,乾脆就留下辛棄疾主持,自己就悄悄進了後山,帶著嶽璃去山中新建的一處溫泉莊子。

公事忙完就輪到私事,他從來不是那種全身心投入工作就會徹底忘了生活的人,勞逸結合,能偷得浮生半日閒的時候,絕不會虧待了自己。

這處溫泉還是寧嬋媛上山采藥時發現的,原本隻是一處很小的泉眼,卻能夠讓附近的一小片山穀都保持四季如春的狀態,若非出於野獸橫行的深山中,早被人當成一塊寶地了。正因為如此,這裡的藥草生長的年分長藥性足,寧嬋媛就嘗試著擴大了泉眼,將原本藏於地下的暗流引出後,將整片山穀都開墾成了藥圃。

方靖遠得知這個消息後,就近又找了一圈,果然發現了好幾處地熱點,帶人挖出溫泉,修了莊子,平時都是跟寧嬋媛師徒進山時休憩之用,偶爾也會帶人來度假泡個溫泉。一共修了大小四個院子,寧氏師徒一個,醫學院用了一個,對外招待客人們是最大的一處院子,而方靖遠自己私用的則是位於最高處的一個小院。

嶽璃這還是第一次來,她本不想來,還是方靖遠執意要求她休息半日,這幾個月就連過年的時候,他們都沒能回臨安,一直忙忙碌碌地各自處理手頭的事務,海州發展過快,免不了被各方覬覦。

而海州狸的定位本就是情報人員,既要負責搜集情報,也要負責防備間諜,這些平日看著不起眼的娘子們,和海州軍的斥候配合,很容易就能將觸角布及整個城鎮鄉村,還不易引起旁人的注意,故而越是到節日和海商到港的時候,就越是忙碌。

這幾天江北江南都有不少人來雲台赴會,她們的工作量就加大了許多,連著小半月方靖遠幾乎都看不到嶽璃的人影,直到今日該布置的都安排布置下去,他才特地拉著她來這裡偷閒半日,好讓她能夠稍稍放鬆一下。

雲台山上的果木眾多,這兩年上下栽種的桃花居多,而山上則有各種杏樹梨樹海棠樹,甚至還有些櫻桃樹,都是方靖遠安排人從各地搜集來的,此時正是花期,越往山上走空氣越發清涼,絲絲縷縷的花香沁人心脾,從山上往下望去,行人如織,熱鬨非凡,而往遠去看去,則是碧海藍天,白雲蒼狗,令人心懷開闊,神清氣爽。

“可惜我沒有幼安和務觀那等出口成章的才華,否則此情此景,便可賦詩一首。”

方靖遠難得心生感慨,終於想起了辛大佬和陸大佬的好處。

嶽璃不由笑了起來,“平時你不是最怕辛使君做詞嗎?連他送你的詞都被你藏在書房最下麵的匣子裡了。”

方靖遠無奈地搖搖頭,歎了口氣,說道:“你沒見他和陸務觀、陳汝能聊起詩詞歌賦來,你一首我一首的,又是聯韻又是和詞,我哪裡敢跟他們一起玩這種文字遊戲,把我腦子榨乾了也寫不出來啊!這風景嘛,看看欣賞一下,心情愉快就行,寫不出來好詩好詞……其實也無妨,對不對?”

“對,你說的都對。”嶽璃說道:“他們能做出這些好詩好詞,不也是因為你重修了雲台山路,讓人種花種樹,建造書院,這美景之中,你的功勞占了至少一半,便是一字不寫,他們的文章佳句,不也是因你而來?又何必因此而妄自菲薄?”

她忽地臉上一紅,微微低下頭,說道:“在我心目中,無論你會不會寫詩詞歌賦,都是這天下最有本事的……”

“哈哈,那是自然!”方靖遠得意地一笑,拉著她朝小院中的竹屋走去,“來,我讓人準備好了東西,今日先舒舒服服泡個溫泉,晚上咱倆就在這涮個鍋子吃,休息一夜,明日再下山回城。”

“那其他人呢?”嶽璃一回頭,才發現其他侍衛和隨從都不見了,這山中小院竟然隻剩下他們兩人。

方靖遠揮揮手,衝她笑道:“當然讓他們去客院放鬆了,這可是你我二人的單獨居所,豈能讓其他人跟著來,那不是當電燈泡嗎?”

“電燈泡是何物?”嶽璃不解地問道。

“呃……電燈泡啊……就是跟蠟燭差不多的,用來照明的東西。”方靖遠不得不跟她解釋了一番,解釋完之後,又忍不住撓頭,“總之,這種時候,最重要的是我們兩人相處,如果你需要人服侍,有我就可以啊!”

“你?”嶽璃笑了笑,見他還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跟著他走進竹屋,看到正堂內的方桌上早已備好了一個銅爐鍋,旁邊擺著十來樣刷煮的菜,葷素海鮮都有,已經洗好切好裝在白瓷碟中,調料碟也備了四五樣,地上還放著一筐上好的無煙木炭。要吃的時候,隻需要點燃木炭,煮開鍋裡的湯底,根本不需要考慮手藝的好壞,這正是典型的方式作風。

做自己擅長的事,簡化所有不擅長的步驟委托給彆人,最終一樣可以得到好的結果。

方靖遠有些心虛地看了一眼桌上備好的東西,拉著她朝後院走去,“現在不急吃飯,走,去看看我們的池子。”

他拉著嶽璃穿過竹屋,到了後院,這後院是順著山勢鑿開了泉眼後挖出的溫泉池,下麵還有排水管通往外間的竹林,竹屋在此搭出一段懸廊,如棧橋般懸在水池上方,四周有竹林環繞,圍得密密實實,將此間的風光儘數遮擋,而池邊有兩張竹製的搖椅和一張竹榻,在水中泡得乏了還可以上去休息,旁邊的衣架上掛著兩件按照方靖遠要求特製的雙層棉袍和浴巾,下麵的池邊還擺著一個竹籃,裡麵鋪著盧記新出的錦緞,錦緞上放著幾塊半透明的香皂……

這都是方靖遠讓人提前準備好的,雖然比不得後世的花樣繁多,但在這個時代,已經是堪比皇家的享受了了。

“來,娘子,我來服侍你更衣……”方靖遠早就躍躍欲試,上前替她解開外袍,取下發簪,看到她一頭烏黑的秀發,有些滿意地點點頭,“總算把你的發質養回來了,這麼好的頭發,原先真是有些糟蹋了。”

嶽璃剛到臨安的時候,除了女扮男裝之外,頭發隻夠紮個馬尾,還毛躁發黃,手上也都是硬繭,一張臉也曬得發黃發黑,營養不良瘦得乾癟癟的,混在小兵堆裡一點兒都不起眼。

而如今養了這兩年多,吃得好睡得好,方靖遠還請杜十娘特地給她調製了些美白的丸藥和麵膜,雖說他不懂女人那些護膚的手段,可杜十娘是這方麵的行家,那陣子和繡帛兒一起,沒少折騰嶽璃,就連他們來海州之時,杜十娘還把配好的方子都交給了繡帛兒,讓她盯著嶽璃內服外敷,這才養好了以前被嶽璃給糟蹋了的皮膚。

如今她的膚色白裡透紅,加上原本就烏黑明亮的大眼睛,又大又深的一對酒窩,笑起來眼睛宛如月牙,全然沒有在校場和戰場上殺氣騰騰的模樣,明媚燦爛,正是方靖遠最喜歡的模樣。

嶽璃起初不習慣被他如此“服侍”照顧,後來發現他是真的樂在其中而不以為辱,這才接受下來。

隻是等下了水,他反倒叫她也“禮尚往來”時,才知道這家夥早有預謀,難怪要將隨侍都留在彆院,一個都不肯帶來。

隻是人家是“溫泉水滑洗凝脂,侍兒扶起嬌無力”,她雖然最後也被折騰的渾身酸軟,可力氣一點兒也沒少,最後反倒成了她“服侍”方靖遠更衣,兩人換上浴袍,包起了頭發,點燃碳爐後,一起圍著鍋子開始涮火鍋。

“這鍋子倒也方便,不需要多少手藝,就能吃到如此美味,多虧你能想出來,如今不光是海州,聽說臨安和其他州府也都有人賣這種鍋子了。”嶽璃吃得讚不絕口,對方靖遠的創意十分讚賞,他們兩人都不擅廚藝,若非如此,今晚在山上累了還真不好找吃食。

方靖遠並未居功,給她舀了一勺魚片,說道:“這種吃法古已有之,最早是在行軍之時,在野外無鍋無灶,就有人用頭盔涮煮食物,因為火力不足,就十分講究刀工,所謂治大國如烹小鮮,這治國和做飯,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嶽璃聞言默了一下,將他盛來的魚片吃的乾乾淨淨,方才問道:“元澤是擔心,官家對北伐之事有所保留?”

方靖遠搖搖頭,說道:“我倒不是擔心官家,我擔心的是其他人。官家北伐的決心,絕不比我少,可是他在朝中掣肘甚多,而那些江南的士族,並不希望以傾國之力北伐,影響到南方的經濟。”

“他們隻看到眼前的這一點小利,卻看不到未來的威脅啊!”

“未來的威脅?”嶽璃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那是北方的夜空,如今已過了十五幾日,半彎月在空中,仍可清楚地看到北方的幾顆星子。“你擔心完顏雍穩定了政局之後,會派更多金兵南下征伐?”

方靖遠歎道:“我擔心的不是他,而是更北方的草原。那些遊牧民族逐水草而居,這幾年的冬日又格外漫長苦寒,能經曆嚴寒考驗活下來的,都是最勇猛的騎士,而他們隻要不改變這種生活方式,就會越來越強大,而我們的邊軍日益糜爛,這樣下去,早晚都會重蹈覆轍啊!”

嶽璃伸手握住他的手,從知道他有了後世記憶之後,她才明白為何他如此不惜自身地趕赴海州經營,他擔心自己趕不及,就會重現曆史的悲劇,作為一個知道未來的人,他背負了比彆人更多的責任和壓力。

“有你在,有我在,我們一起努力,絕不會……重蹈覆轍!”

方靖遠點點頭,望向山下,山下的點點燈火,都是雲台書院的學子們秉燭夜遊的風景。

“是啊,我竭儘所能,就是希望能多改變一點。如今有辛幼安在山東,能召集山東的義軍對抗金兵,再拿下膠東半島後,我們就有了真正可以北伐的底氣。”

唯有山東和淮東的田地充分開發,可以就地屯田征糧,才能讓北伐軍徹底擺脫地南方糧草供應的依賴,否則隻要軍需捏在南方那些人手裡一日,他就隨時有可能像嶽飛一樣,麵對臨門一腳的勝利而被迫後撤,功虧一簣。

這一日的春遊盛會,光是與會文人的詩詞畫卷,便彙集成三冊,方靖遠安排人在次日就開始排版印刷,待到七日後散園之時,還帶著墨香的詩集和畫冊就送到了每個參會文人的手中,這是由他出錢讚助,免費贈送,讓眾人愈發感激涕零,帶著方使君親筆題跋的《雲台詩集》、《雲台畫集》依依不舍地離開海州,各自還鄉。

起初各地書院還覺得方靖遠這番小題大做,是為了雲台書院做宣傳,並不以為然。因為各家書院的門檻都不低,在他們看來,“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而雲台書院卻將讀書人和匠人、大夫等混為一體,同住在一個書院中,雜學甚至比專攻科舉的人還多,簡直就是走了旁門左道,跟他們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可偏偏雲台書院是由當初的海州製置使,如今的京東路轉運使方靖遠親手創建,如今整個京東路的十二個州府都在他的管轄之內,他作為主考官,解試的題目自然也是由他決定方向,就讓各家書院十分鬱悶。

不跟著方靖遠的思路走吧,就怕連解試都過不了,拿不到解試名額就無法參加臨安會試。可若是跟著他的思路走,被雜學耽誤了進學,與臨安那些主考大人的思路大相徑庭的話,又難以在會試出頭。

正在左右為難,做最後的考前動員時,方靖遠突然搞了這麼個春遊盛會,大家不得不去,起初還以為他隻是想看看京東路準備參加解試的人數,等到了之後,方才知道,方靖遠是在做考前動員大會。

既是動員大家專心應試,無需分心,也是號召考生發揮所長,不必為應試而放棄自己的特長,就算臨安會試折戟,海州乃至京東路依然有很多地方等著用人。就連特地從臨安遊學至此的幾個太學生,也說臨安如今有官家親自下場,帶著大家在討論科考的出題範圍,不拘於四書五經,增加的時務和判誥表等場次,不似以往隻做參考,而可以與經義策論一並計分,這樣就給了那些偏向律法和算術經濟等科目的學生出頭的機會。

各家書院收到回去的學生如此反饋,俱是一驚,終於明白了方靖遠在當今天子心目中的地方,竟是不亞於那些朝中老臣,難怪總有人傳言,說正事因為小方探花獨得聖寵,才惹惱了太上皇,將他“發配”到海州來,沒想到他到此地竟如魚得水,做出這般成績,才讓官家一升再升,如今已成為本朝最年輕的封疆大吏。

哪怕這位京東轉運使名下的十幾個州府中隻有兩個確確實實在他手中,其他都還在金國統治之下,但對於海州人來說,不光是官家看好,他們也一樣看好,早晚都是他的囊中之物,這官封的,一點兒都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