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書院軼事(2 / 2)

在科舉文裡做考官 辛宸 15035 字 6個月前

雲台春遊之後,密州知府剛收拿到《雲台詩集》,看到方靖遠的題詞,正笑話這位大名鼎鼎的探花郎書法不過爾爾,就聽聞宋軍已兵臨城下,竟有人裡應外合,偷偷獻出城門,當場就摔了詩集,倉惶而逃,壓根連阻止反抗和守城的心思都沒了。

隻是他還沒逃出府衙,就被城中百姓堵在了門口,高呼手下的侍衛前來保護,卻喊得嗓子都快啞了也沒喊來幾個人,等到被人抓住成了階下囚之後,他方才得知,原來那本《雲台詩集》進是宋軍和一些地方士族豪商們約定的暗號,他們借此傳達了京東轉運使方靖遠的意思,但凡擒拿一州知府並獻上人頭者,既往不咎,可全族改換戶籍,成為大宋子民,有資格參加今年的京東路解試。

這些豪商士族幾十年來在金人治下,也被扒了不知多少層皮,最可怕的不光是被剝削和壓迫,而是在金國有限的漢人進士名額下,他們連翻身出頭的機會都看不到。

而現在,隻要聯合起來,拿下知府,獻上人頭,他們不但可以改換門庭,還能夠獲得新的身份和應試資格,就算今年的解試考不上,那還有三年後的,隻要有了上升的希望,家族就有了東山再起的機會。

對於這些人家來說,出頭的機會,比什麼都重要。

更何況,他們這一年多來也看到了南邊的變化,尤其是海州的變化,簡直是日新月異。眼看著那些流民們都過上了好日子,可以去讀書學藝,自由經商,日子過得那是蒸蒸日上。而他們卻在金人治下戰戰兢兢地生活,朝不保夕,這對比何等慘烈。

所以一有機會,誰都不願放棄。

密州知府沒能逃走,成了密州百姓的投名狀,而萊州知府比他早一步得到消息,果斷棄城而逃,隻可惜他剛逃到青州時,青州已被辛棄疾帶大軍包圍,將他和青州知府一鍋端,一個也沒漏下。

短短一月間,山東易主,引起天下嘩然。

彆人隻看到這一月間幾座州府易主,卻沒看到,從一年前開始,辛棄疾和方靖遠就在州府之外的鄉鎮招兵買馬,收攏各地流民,逐步蠶食了膠東半島的農村和鄉鎮,隻留下幾座州府在金兵手中,如今時機一到,這些府城裡早有投靠他們的人,根本無需強攻,就拿下了這些在金兵看來固若金湯的城池。

“再堅固的城池,始終需要人來守,得人心者得天下,失民心這失天下,自古如此,從無例外。”

方靖遠在雲台書院的大講壇上,侃侃而談,向學子們講述此番奪取山東諸府的經過,坦然說道:“先前召集雲台春遊,也是為了看看北方的民心何在。書院是傳播知識之地,也是聚集民心人氣之地,諸位在讀書之餘,也要不忘國事,關心民事,方能成為有用之才。”

學子們感動不已,然後就被趕去下地種田。

方靖遠要求書院無論哪一科的學子,每旬都要抽出一日時間參與勞作,就是要他們體驗民生疾苦,以後無論是當官還是從商,都要愛惜民力物力,不可橫征暴斂貪贓枉法,不可投機取巧牟取暴利。

學生們都被他“勞動”得熱淚盈眶,回頭愈發刻苦讀書,恨不得今年都能通過解試,就不用再受這位魔鬼考官的花式折磨了。

這種用功的態度,讓方靖遠深感欣慰,隻要保持這種精神和學習態度,何愁會試不過?

其實他趕著拿下膠東的原因,一方麵是因為時機已到,現在奪下山東半島,還趕得上今年的耕種,否則這些農田在金人手中一日,就要荒廢一日,一年下來,若是再鬨點水災旱災,還不知要多出多少的難民流民,而海州城,也著實再容納不下更多的人了。

另一方麵,則是因為京東路如今的人口和實際控製麵積不達標,導致朝廷給的解試名額不足,他若是想從金國手裡搶人才,就的先拿到這些州府的地盤,才能擴大招生,獲取更多高考,哦不,會試的名額。

如今終於爭取到了二十五比一的解試舉人名額,比例幾乎可以跟臨安齊平,方靖遠已是十分滿意。

畢竟,北方的文教水平比南方相差甚遠,尤其是這些年在金人統治下,除了一些投靠了金國的世家大族,尋常百姓彆說讀書,連見到書本的機會都很少。

哪裡像在南宋,連販夫走卒都有不少識字的,就算不識字,在茶肆和瓦舍裡無事聽人說書講渾話,也能知曉不少曆史掌故,知道本朝不禁商家子應試,讀書不問出身,而社學和縣學府學都是免費讀書不說,成績好的甚至還能得到獎勵和補貼,故而南宋的文氣之盛,堪稱空前。

在南方人人都可以讀書,在北方則讀書千難萬難,方靖遠給他們提供了這樣一個機會,隻要能過了京東路解試,去臨安會試不論成績如何,都可以回來申請以舉人之身補缺。這也是趙昚特批給京東路的福利,南方士子就算羨慕,也沒幾個敢像方靖遠一樣提著腦袋在北方金兵的鐵蹄下討生活。而北方的士子則本來就生活在這種朝不保夕的亂世之中,能有機會出頭建功立業,豈有不從之理。

一時間北方的各家書院,都有學子悄然告退,投奔山東和海州的書院而去。

從四月到五月間,人心浮動,到五月底最終報名結束時,京東路參加本次解試的考生,竟達到了五千之眾,彆說是方靖遠,連遠在臨安的趙昚和燕京的完顏雍都大為震動。

“簡直豈有此理!”完顏雍下令斬了從兗州逃回來的刺史,兀自怒氣難消,“真是一群廢物,山東那些流民不過是烏合之眾,他們身為大金鐵騎,竟然連區區萬餘流民都無法應對,簡直丟儘我大金的顏麵,還有何麵目回來見朕!”

金國太子連忙說道:“父皇息怒。是那些宋人太過狡猾,勾結城中奸細,破壞了城門防守,才使得我軍無力回天。要怪,就怪那個方靖遠!”

他也是後來才是,方靖遠竟然就是當初冒充瀛洲使者的源靜澤,難怪自那年之後,就再沒有瀛洲使者前來朝拜進貢,雖不知那次方靖遠為何甘冒奇險,隻是換走了幾百女奴,但對被蒙騙的大金君臣而言,都是奇恥大辱,對他的恨意,甚至超過了領兵的辛棄疾。

完顏雍亦是恨得咬牙切齒,他這兩年興修水利,重視農墾,開科取仕,都是跟金國的各部貴族角力一番方才推行下去,不知耗費了多少心血培養出來的人才,眼看著就要到收獲的時候,方靖遠這一招,不光是奪走了山東的地和人,還動搖了其他地區的人心。

“此子不除,實難消朕心頭之恨呐!”

金國太子點頭稱是,卻也有些發愁,“隻可惜他身邊能人異士不少,雖然本人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可我們幾次派人行刺都失敗了,眼下看來,也隻能重金懸賞,看天下有無能處置此人的能人。”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金國對方靖遠的懸賞,竟然高達萬金?”

消息傳到臨安,趙昚都聞言吃了一驚,忍不住笑道:“想不到元澤之首,竟成了不折不扣的真金頭啊!”

陸遊沒想到他還能笑得出來,憂心忡忡地說道:“隻怕天下之大,總有些利益熏心之輩,見利忘義,前去行刺元澤,如今北伐大業,泰半係於京東路,元澤的安全關係重大,還望官家體恤,能調派高手加以保護。”

趙昚笑道:“陸卿怕是忘了,朝中高手,有幾個能打得過方元澤的夫人?有嶽將軍在旁守護,他們夫妻同心,想必那些此刻就是去了,也不過是送去供他們練刀的人頭而已。”

送人頭的說法,還是方靖遠當時跟他說過的,十分形象,趙昚非常樂見其成。

陸遊說的不錯,天下之大,能人輩出,總有些人會為了這高額賞金不惜冒險,千裡迢迢地跑來送人頭。

方靖遠甚至在早起之時,對著鏡子裡的自己,都忍不住摸摸脖子,衝嶽璃笑道:“真沒想到,摳門如完顏雍,居然舍得下如此血本來懸賞我的人頭。你說……若是我再送個人頭給他,他會不會兌現賞金呢?”

嶽璃正在給他梳頭,聞言手下一頓,扯下了他一綹頭發,咬牙切齒地說道:“你想都彆想!今時不同往日,你的安危可不止你一人的關係,若是你有什麼意外,整個海州城,乃至京東路都會出現變故……”

“輕點輕點,我隻是開個玩笑而已啊!”方靖遠苦著臉說道:“我也知道現在輕易動不得,唉,當官有什麼好的呢,身不由己,每日裡要做的事那麼多,比社畜還辛苦,人家好歹九九六,我這是全年無休……加班加點連加班費都沒有……”

“那你打算辭官?”嶽璃哼了一聲,說道:“雲台書院是你搭建起來的,如今數千學子都靠你吃飯,你能放下?還有海州軍,山東軍……”

“行行行,你不用說了。”方靖遠歎口氣,說道:“我也就是發個牢騷,除了跟你能說說這些,還能如何?”

他這麼一說,嶽璃也心軟了幾分,替他束好發髻,戴好發冠,看到鏡中人如圭如玉,忽地低頭,輕輕在他額上親了一下,哪怕已成親大半年,她仍是忍不住紅了臉,輕聲說道:“你想說就說,我都聽著。等到此間事了,天下太平,無論你以後做官也好,辭官也罷,我……我都陪著你!”

她說罷轉身就想走,卻被方靖遠一把拉住手臂,嶽璃也沒敢用力掙脫,順著他的手勁,被他拉入懷中抱住。

“好啊,一言為定!”方靖遠可沒有她那般蜻蜓點水的溫柔,而是十分乾脆地侵入她的唇角,攻城略地,看到她在自己懷中流露出如水溫柔,愈發舍不得她離開,“那今日是不是也陪著我?禮部此番派了位國子監司業前來監考,你且隨我一同去見見如何?”

嶽璃想了想,卻不過他眼巴巴的企盼,左右海州狸那邊近日也隻有些日常訓練,情報方麵有霍小小盯著,也無需她費心,而方靖遠的安全眼下才是海州的頭等大事,便派人去營中說了一聲,隨著方靖遠同去轉運使衙門等候來人。

若是在從前,方靖遠是海州製置使時,每逢朝廷欽差來此,都會去海州碼頭迎接,而如今他升任京東路轉運使,又麵臨金國的萬金懸賞,這半個月抓到的刺客比先前一年還多,大牢都快裝不下了,為了不給手下的人增添負擔,他也隻能老老實實地繼續當個宅男,蹲在防守得密不透風的衙門裡足不出戶了。

隻是他萬萬沒料到,這次來的又是個大佬,還是個跟他曾經有過一點“過節”的大佬。

“國子監司業朱元晦,見過方使君!”一個身著綠色官服,約莫三十來歲的清俊文官衝著方靖遠行了一禮,麵色肅然,神態不卑不亢,將文書和印鑒送上時,眼神清正明朗,令人見之難忘。

朱元晦這個名字方靖遠沒印象,可看到官文上寫著的國子監司業朱熹二字時,差點就從椅子上蹦了起來,脫口而出道:“你就是朱熹?”

“正是下官。”朱熹有些意外於方靖遠的反應,當即點了點頭,說道:“不知使君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就算有些觀點不同,方靖遠對這位儒家唯一在宋代被稱為“朱子”的大佬,還是十分尊敬,“我隻是曾經聽聞朱兄之名,沒想到今日能在此想見,一時失禮,還請朱兄見諒。”

朱熹在來之前聽聞這位小方探花年少成名,深得聖心,出了名的牙尖嘴利,行事放誕不羈,曾經將幾位老臣氣得當堂吐血,本就打著不好相與的譜,卻沒想到一見之下,竟是如此平易近人,倒是十分意外。

“方使君不必如此客氣,下官此來,也是為京東路解試監察,如有冒犯之處,還請使君多多包涵。”

“哪裡哪裡,你來是給我幫忙,我歡迎還來不及呢!”

方靖遠笑眯眯地說道:“更何況,以朱兄之大才,平時想請都請不到,如今正好來此,要請朱兄給我們雲台書院的學子講幾堂課,不知朱兄可否撥冗一行?”

朱熹略一沉吟,便點了點頭,說道:“下官亦是久聞雲台書院之名,聽說書院之中除了國子、太學、廣文、四門、律、書、算凡七學外,還開設了農學和醫學工學等科目,正想去見識見識。”

“那真是正好了,朱兄來得正是時候,那就擇日不如撞日,乾脆今日就先去雲台書院,若是朱兄喜歡,在那多住幾日也無妨。”

方靖遠聞言正中下懷,雖說他也不在意朱熹的監考對他的看法,但眼下報名審核即將結束,若是朱熹突然心血來潮,要嚴查考生資格,以他的嚴苛和教條,隻怕這次的考生得被扒下一層皮去,那些出身金國之地,有些甚至還在“敵占區”跑來應考的,或許是重在參與,可方靖遠這裡能通過報名,將來也未必能進入會試,但若是連報名應試的機會都沒有,他又如何去吸引和拉攏這些人心?

在這個關鍵時刻,他可不能因為朱熹的緣故耽誤了自己的計劃。既然他想去雲台書院見識見識,那就一定讓他賓至如歸,最好是一見如故,然後深陷其中,不到考期臨近出不來的那種……

要達到這個目的,就要看雲台書院的學生們夠不夠給力,還有那座藏書樓的藏書,夠不夠吸引力了。

朱熹哪裡知道他心裡打的什麼鬼算盤,隻知道自己受到方靖遠如此熱情的款待,受寵若驚之餘,決心好好地給雲台書院的學生們上幾堂課,可沒想到,才進書院,就先領教了雲台學子的“非同凡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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