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格物致知(2 / 2)

在科舉文裡做考官 辛宸 15367 字 6個月前

方靖遠眨眨眼,說道:“朱兄可知物理之道?”

朱熹一怔:“可是格物之理?”

方靖遠正色道:“其意相近,尚有不及。物理,是研究事物的常理,正如風雲雷電,水漲船高,行車舉重……旁人隻見其物,不明其理,這《物理學》就是研究事物內涵之理,究其因,循其果,便可借力打力,借世間萬物為己用。”

朱熹不由倒吸一口冷氣,上下打量他一番,見他神色從容,不似那等招搖撞騙的術士,仍是心存疑竇地問道:“照你這麼說,難道這風雲雷電,你也可以借來一用?”

“這有何難?”方靖遠傲然說道:“朱兄乘船自江南而來,所乘之船,揚帆起航,能逆流而上者,除了借助人力之外,更需借助風力。更不用說當初三國赤壁,孫劉借東風之便火燒曹軍,這便是人知風理而借風勢。”

“有道理,”朱熹點點頭,若有所思,“那船行江河,亦借助水勢,是因為知水運而借勢?”

方靖遠點頭說道:“不僅如此,朱兄有空還可以去看看海州的工坊,那邊有水力磨坊和水力紡織機,可以借助水流推動磨盤,磨麵磨粉,紡紗紡線,日夜不停,遠勝於人力和畜力。”

“原來如此,我曾聽說用以水車借水勢推動,澆灌田地,卻沒想到還可以借勢推動磨盤和什麼紡織機?”朱熹聞言大為讚歎,“想不到海州竟有如此之多的新奇事物,倒要請方使君著人帶我好生看看。”

方靖遠笑道:“眼下因為很多基礎技術還跟不上,所以利用的不夠徹底。我們在雲台書院開設的工學院,亦分為初中高三舍,初級班學習基礎物理和工學技術,可以為匠人謀求生計,養家活口。中級班則可以設計改進機械器物,提高生產力,亦可為生活提供更多便利,如木牛流馬,運用於農耕和運輸之中,便可節省不少人力,而戰車弩車炮車等,則可以抵禦外敵,克敵製勝,為國之利器。”

“中級班便可有此等技術,那高級班呢?”

“高級班便如朱兄這般,研究物之真理,從中探求萬物本質,唯有了解,才能掌握,趨利避害,使其為我所用,創造出更多的價值。”

方靖遠雙目炯炯有神地望著朱熹,“不知朱兄可否有興趣一同研究其中真理?正如宇宙洪荒,天地萬物,從何而來,又往何去,人生百年,如白駒過隙,若能探索其中奧妙,何其樂哉?”

朱熹望著他,半響不語,再看看窗外的夜空,正好有一枚流星劃過天際,仿佛在夜空撕開的一條縫,透過那條縫隙,可以窺見更加深遠的天空,那是眼下的人類窮其一生也無法到達的地方,可人力雖不能達,思想卻無遠弗屆。

“你是故意的。”

“方使君,你明知我此行來意,想要勸誡海州學子以科舉為重,想要雲台學院以聖人大義為先。你故意讓人帶我來觀星,讓我看到你所謂的地球儀,還有這些機巧之物,就是想讓我認同你的觀點,認同雲台書院的方向。”

方靖遠點點頭,既然被拆穿了,他也毫不掩飾地承認,“海州如今萬事剛剛起步,正是從一片白紙上,我畫出了新的雲台,可若是朱兄將他們‘掰正’到一心隻讀聖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那我先前所做的一切便前功儘棄。”

“我希望雲台書院並不僅僅存在於海州,而是能夠推廣的大宋的每一個州縣,讓所有人都有機會讀書,學習,按照自己的特長來找到自己的方向。”

“也希望朱兄這樣的有才有誌之士,能夠多看一看這些所謂的奇技淫巧,能給我們大宋帶來什麼樣的變化。唯有如此,大宋複興方才有人、有物、有方向,才能光複故土,重現漢唐盛世之況。”

朱熹似乎也被他描繪的前景和畫出的大餅所吸引,不禁感歎道:“久仰方使君能言善辯,今日在下終於領教到了。”

方靖遠搖搖頭,十分誠懇地說道:“朱兄誤會了,我這不是花言巧語地辯解和欺騙,而是切切實實在做的事。朱兄若是不信,這幾日可以隨我在書院各處轉一轉,看看我們書院的學子到底都學了什麼,做了什麼。想必屆時無需我多言,朱兄便自有結論。”

他說得如此篤定,朱熹也隻得點頭,說道:“那就有勞方使君費心了。”

“客氣客氣!隻要你願意留下跟我們一起研究物理,想看什麼都沒問題。”方靖遠笑眯眯地說道:“正好過幾日工學院和農學院聯合設計的水庫模型就要完成,朱兄也可以跟著看看,如何利用水庫來解決旱澇災害的問題。若是這次模型成功,那麼等山東穩定後,便可以此為基礎,治理黃河水患……”

“果真?”朱熹大為驚訝,“黃河水患是百年難題,若是雲台書院的學子們可以解決這一難題,當真是功在千秋啊!”

“過獎過獎,其實不光是水患問題,綜合水庫方案不光要解決水患,還要解決旱季用水和立體養殖,以此增產增收,才能保證江北的糧食供應。”方靖遠歎道:“先前海州流民缺糧,都是靠江南糧商一力支援,可若是北伐之際,都指望從南方運糧供給,隻怕杯水車薪,難以保證及時供應。所以山東河北河南的萬頃良田,無論如何也要先拿回來才是啊!”

朱熹這會兒看他的眼神,已不再是先前的考量和懷疑,而是跟見了鬼差不多。

“方使君深謀遠慮,實在令下官佩服,下官亦願在使君治下,儘我所能,為北伐出一份力。”

方靖遠頓時大喜,忍不住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殷切地說道:“若能得朱兄相助,實乃海州之幸。亦朱兄之大才,留在國子監管教那些學子,著實是大材小用,待我修書一封,向官家請旨,待今年京東路解試過後,朱兄卸了解試監察之職,便留在海州吧!”

朱熹尚有些不習慣他如此熱情,略略有些矜持(羞澀)地說道:“固所願而,不敢請耳!隻是……不知使君可否讓我暫住在書院之中,隨時可出入藏書樓,此間之書,尚有諸多未曾見聞者,著實令人難以釋手啊!”

“沒問題!”方靖遠拍拍胸脯說道:“你儘管留下,想看多少看多少。這藏書樓中也有宿舍,吃飯可以在學院食堂,但朱兄除了讀書之外,每日尚需留出一兩個時辰,給書院的學子上課,不知可否?”

包吃包住包看書,就能拐來一代宗師做導師,他簡直是賺大發了。

“有何不可?”朱熹笑道:“隻要方使君不怕我‘掰正’了海州學子便可!”

方靖遠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人各有誌,書院上千弟子,有願意研究雜學的,也有一心貢舉的,朱兄學識廣博,若能指教一二,他們都受益匪淺。否則都跟著我這般學下去,就算過了京東路解試,到臨安會試之時,隻怕也難入考官之眼啊!”

朱熹搖搖頭,說道:“那倒也未必。我此番前來,正是因為官家下旨要改革科考內容,除四書五經之外,再增加算學律學等學科內容,我等原以為此舉實乃舍本逐末,但到雲台一行,方知宇宙天下之大,物理之博大精深,豈能再坐井觀天?待我回臨安之時,必將此間見聞寫與《大宋朝聞報》,讓天下人都知道雲台之光。”

方靖遠不是沒想過投稿給《大宋朝聞報》,可他的文筆有限,辛大佬又忙於在山東征伐,更何況辛棄疾和他無論從年齡還是在文壇的地位,都遠不及朱熹,辛棄疾身上還有著北地歸正人的牌子,都不受南方文壇的待見。就算陸遊肯開後門給他們過稿,這稿子發出去能不能引起水花和認同,猶未可知。

所以他才一等再等,不斷完善著雲台書院的各項建設,從觀星台、望遠鏡到最新建成的地球儀,以及工學院的水庫模型,醫學院的中成藥,農學院的新型農具和改良作物……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然後朱熹就來了。

簡直就是老天爺,哦不,天子送來的東風,不光能寫會算,還懂易經八卦,理學大師,如今還是個剛剛進入政壇,銳氣蓬勃,充滿理想和鬥誌的年輕人。

敢想敢做敢說敢寫,正是我們需要的人才呐!

“多謝朱兄,那以後給《大宋朝聞報》的稿件,就要有勞朱兄了。”方靖遠簡直求之不得,又忍不住握手答謝,“我一定會為你爭取更多稿費,啊不,談錢太俗,朱兄不如在雲台落戶,還可以接妻兒過來,方便照顧。當然,若是覺得江北不如江南生活舒適,就當我沒說過便可。”

朱熹說道:“原本我也曾以為江北麵臨金兵鐵騎,朝不保夕,可直到進入海州,所見所聞,百姓安居樂業,鰥寡孤獨皆有所養,雲台書院招生不拘一格,如此繁華盛地,比之江南各州,有過之而無不及。使君既然歡迎,在下自是恭敬不如從命!”

兩人對視一眼,都不禁笑了起來。先前各自的心思,此刻儘數解開,反倒因意氣相投,心生向往,比尋常君子之交,更多了幾分惺惺相惜。

“若是估算不錯,今夜醜時或有流星雨,自東南方而來,朱兄可以觀之。”方靖遠熱情地向他介紹了流星雨的由來,還附帶了幾則傳說,朱熹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跟著看看望遠鏡中的星空,感慨之餘,更是覺得自己留下的決定絲毫不錯。

方靖遠則順便教了他如何用望遠鏡調焦,隨口告訴他,這望遠鏡可遠望星空,反之還有顯微鏡,可看到微生之物,哪怕不足發絲的千百分之一,都可在顯微鏡下顯形。

朱熹頓時又來了好奇心,他曾經見過放大鏡,可將一物放大數倍,卻不曾見過能看到微妙之物的顯微鏡,光是聽聽都覺得無比神奇,若不是要等著看今晚的流星雨,他隻怕立刻就想拉著方靖遠去醫學院那邊借來看看。

大宋時代的不少讀書人都曾經讀過醫書,所謂“不為良相則為良醫”,朱熹也略同一二岐黃之術,得知這顯微鏡在錢太醫手裡,立刻就決定明日去醫學院拜訪。

而此時此刻,當然是看流星雨更重要。

“我親耳聽方元澤說的,今晚有流星雨,錯過今天,可不知要等多久呢!”一個熟悉的男子聲音從外間傳來,方靖遠回頭望去,卻見霍千鈞帶著霍小小推門而入,迎麵看到他們二人,不但沒有被抓到的驚詫,反而一臉好奇地望著朱熹,憤憤不平地問道:“方元澤,你居然帶彆人來看流星,我要告訴阿璃!”

方靖遠忍住揍他一頓的衝動,想想嶽璃不在身邊,自己還真打不過這廝,咬著牙說道:“我早已讓人告訴她了。今晚觀星台是朱司業登記使用的,你一沒預約二沒登記,擅自闖入,我還沒問你呢,就敢惡人先告狀?”

霍千鈞訕訕一笑,急忙上前,伸手摟住他的肩膀,笑道:“嘿嘿,咱們兄弟一場,打小什麼沒見過,你又何必跟我如此計較?小小聽說對流星許願能心願成真,我這不是為了她才趕著時間上來的嗎?”

“這……”方靖遠和朱熹對視一眼,不由失笑道:“這些不過是穿鑿附會的傳說而已。那流星隻是天降隕石形成的星象,屬於自然現象,正如刮風下雨一般,並無其他效力。小小若是有什麼心願,不妨說與霍九郎和我,我們都會竭儘所能,幫你實現。”

霍小小本就是被霍千鈞硬拉上觀星台的,到了此處,聽方靖遠如此一說,愈發抬不起頭來,“我……我沒什麼心願……”

“誰說你沒有的?”霍千鈞理直氣壯地說道:“我都看到你折的紙船,馬上就到七夕了,你不是想去許願,又何必折那些東西?”

“九哥!”霍小小被他當著方靖遠和一個陌生男子拆穿心事,又羞又惱,當即甩開他的手,“總之我的事,不用你管!”

說罷,轉身就朝外跑去,霍千鈞正想去追她,卻被方靖遠一把拉住。

“你就彆追了,越追她越不好意思。她有什麼心事,還是回頭讓嶽璃設法打聽一下,你雖然是她兄長,可小娘子家的心事,你管得越多,她越不想說,不如順其自然吧!”

霍千鈞無奈地點頭,“我就是看她最近心事重重,原來以為是海州狸的事務繁忙累著了,還特地買了些好吃的給她送去,結果就看到她在折紙船。聽說那都是七夕節的時候,小娘子們許願用的。那種水一衝就沒了的玩意兒,哪裡有跟流星許願來得……呃,好像這個也不行……”

他煩得忍不住撓起頭來,“這可怎麼辦才好呢?”

方靖遠歎口氣說道:“我不是說了嗎,順其自然,她想說的時候,自然會告訴你。女兒家的心思,你就彆瞎猜了,到時候惹惱了她,就更難收場了。”

朱熹卻在旁邊說道:“其實依我之見,這向流星許願之說,也未必就不可行。”

“啊?當真?”霍千鈞大喜過望,甩開方靖遠,急忙上前拉著他問道:“那該如何向流星許願,才能實現願望?”

朱熹微微一笑,不緊不慢地說道:“所謂許願,心誠則靈。是因為先心有所想,在許願之後,再竭力而為,一則有自己的努力所在,二來越多的人許願,願力越強,就總有人能夠實現願望。所以隻要有一個願望實現,那麼實現願望的人,就會告知四方,而那些心願未曾實現的人,則閉口不言,久而久之,大家聽到的都是許願靈驗之說,而非許願不靈之言。”

方靖遠聽得目瞪口呆,還是頭一次對許願這件事可以如此理解,轉念一想,也的確如此,不由脫口而出道:“這不就是幸存者偏差嗎?”

“什麼?”霍千鈞哪裡聽得懂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剛想追問下去,忽然聽到朱熹驚喜地高呼一聲,撲向觀星台的窗口。

“看!流星來了!”

幾道流星拖曳著長長的尾巴,滑過墨藍的天空,刹那之間綻放的光芒,璀璨而短暫,如雨絲滑落天際,如曇花一現即逝,卻在人心底留下難以忘懷的震撼。

“許願!我許願——讓霍小小的心願成真!”霍千鈞搶著對天空高喊,“天上那顆星,就是你啊——一定要保佑我家小小的心願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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