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 公審五鬼(2 / 2)

在科舉文裡做考官 辛宸 16364 字 3個月前

這或許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區彆,那些傳說中為了女人一笑而傾國傾城的昏君,其實都是自己先作死,寵幸佞臣荒廢朝綱,橫征暴斂殘害忠良,把自己的國家都禍禍完了之後,反手就把黑鍋扣在女人身上,借口是自己被美色**了頭。

可事實上,口口聲聲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的唐明皇,最終還不是賜死楊貴妃來平息兵變,在權利和自己的性命麵前,所謂的美色和恩愛,根本不值一提。

自古以來,殉情的多是女子,而男子可以在悼念亡妻“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之後,轉頭感歎“唯有朝雲能識我”。

霍千鈞就算對小小的感情再深,也絕不會背棄家國,他當初做出的選擇,就算再遇到一回,也是同樣。

或許無情,卻是最真實不過的現實。

那天霍千鈞並沒有再回來,方靖遠也沒問他那紅木扁盒裡到底裝的是什麼,隻是讓人在修整好護心鏡後,又給他送了回去。聽說那日他將自己關在營房中,誰都不肯見,足足熬了一夜之後,再出來時,重新振作起來精神,逮著手下的士兵操練的更狠,像是山林中失去夥伴的獨狼一般,格外的凶猛狠厲,讓他的手下看到他都有些怕了,生怕被他逮著就“加練”一番。

方靖遠一方麵沒有時間去安撫他的“情傷”,這種事對於男人來說,不提,或許是更好的安慰,另一方麵還在忙於濟南府的治理和新工廠的開辦,這些事對他而言,哪怕駕輕就熟,也是千頭萬緒,百廢待興。畢竟原本濟南府的“工業”基礎著實太差,全靠他帶來的人頂上了。

原本從海州帶來的工匠和老師們,到位之後,都迅速地各自開始展開工作,齊魯書院那邊辛棄疾是顧不上了,好在有朱熹這等專門治學的大佬坐鎮,讓其他人也無話可說。

而王久良作為《大宋朝聞報》的京東路特派員,配合著裴文卓做起宣傳工作來,簡直如魚得水。裴王兩家的案子殺了一回世家的氣焰,到黃河五鬼正式公審的時候,更是引得全城轟動。

經過前幾日的醞釀,從一開始無人敢告,到後來狀紙如雲,那些投告五鬼的罪狀罄竹難書,堆起來都能把他們五人給埋了。

經過裴文卓的挑揀,排除了其中一些跟風渾水摸魚,想要試探能否得到賠償的訟棍,其他大部分能找到苦主的,都安排在公審前排候審,他原本想請方靖遠親自出麵主持公審,讓濟南府的百姓也都認識一下這位未來京東路的頭號人物,方靖遠卻不願出這個風頭,更不想被嶽璃盯著在重重保護下拋頭露麵。

這種人多眼雜的環境下,若是真有刺客前來搗亂,就算傷不了他,引起混亂萬一造成擁擠踩踏,殃及在場的百姓,對他而言同樣是一場災難。

於是這公審的差事就落在了林世文和裴文卓兩人頭上。

濟南府的人就算不認得林世文,也大多認得和知道裴文卓,看著他跟林推官在高台上審訊黃河五鬼時的氣勢,都有種與有榮焉的感覺,畢竟這是出自他們身邊的“自己人”,能得到大宋如此重用,顯然如今的大宋官員並未將他們視為“外人”,能夠給予同等的權利和地位,而不似在金人統治下永遠低人一等,任人宰割般活得一日算一日。

安定民心和振奮士氣,一舉兩得。

其實方靖遠也在場,隻是沒去公審的高台上就坐,而是在對麵的一家酒樓上包下了三層的雅間,隔窗遙望,隨時都有人來向他稟報公審的進度,絲毫不耽誤他繼續辦公和享受魯菜的美味。

霍千鈞卻是有些不理解,為何將如此出風頭的機會給了彆人。

方靖遠斜乜了他一眼,說道:“我還需要出這個風頭嗎?以後真正麵對百姓的治民官是他們,自然當由他們在人前樹立威信,讓百姓信服,才能更好地施政治事。如若不然,以後但凡有個什麼案子,那些百姓不相信他們的能力和手段,一個個若是都越級來找我告狀,我接是不接?”

接了,有違大宋律例,同樣得打回原籍縣府審案,到時候反倒會引起更多是非,直接影響案情進度和判決結果。

不接,那就會被百姓唾罵,從上到下的官員都會跟著背黑鍋,而百姓無處伸冤,會不會走上絕路也很難說。

“各司其職,各展所長,才是為官之道。”

方靖遠說道:“裴文卓在刑律斷案一道,其實遠勝於我,這次也是給他機會,以後若是他能在會試中取得好成績,前途不可限量。北地的百姓看到他這個榜樣,想必會有更多的學子前來投奔,效力於大宋。”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

霍千鈞卻有些不滿地說道:“可這人行事教條死板,一板一眼的,居然還準許黃河五鬼以銀錢贖罪,引起公憤,很多人就等著看他今日公審的結果,若是真的放了五鬼,怕是還要引起亂子呢!”

“放是不可能放的,不信你等著瞧。”

“可他當時可是當眾答應隻要吊死鬼他們交出私藏的銀錢,便可以以此贖刑,難道他還能出爾反爾?就算是對這些該死的賊囚用計,這般言而無信,就不怕人說他的是非?朝中那些禦史,可是沒事就逮著這些事告狀,若是壞了名聲,以後可要影響他的仕途呢!”

霍千鈞在鈞容直混了兩年,雖說交往的大多是城中紈絝,可對官場的那些明裡暗裡的規矩都門清,難得提醒方靖遠一回,卻見他壓根沒放在心上,不禁有些懷疑他對這位得力助手是不是真的看重了。

“你真打算就麼放著不管?不怕他自毀前途?”

“你太小看他了!”方靖遠正好看到嶽璃回來,一臉古怪之極的神色,便隨口問道:“你也去看他們公審了?出結果了嗎?”

嶽璃剛點點頭,霍千鈞就迫不及待地問道:“怎樣怎樣?裴文卓最後怎麼給黃河五鬼定罪的?他們有沒有交錢贖刑期?他準了嗎?”

“交錢了,也準了。”嶽璃神色還有些恍惚,像是看到了某些不可思議之事。

“真是豈有此理!”霍千鈞倒吸了口氣,憤慨地說道:“以黃河五鬼犯下的累累血案,罪大惡極,怎能用錢來贖刑呢!這種惡人,就是千刀萬剮都不未過,裴文卓居然就這麼輕易地把他們放了……”

“誰說把他們放了?”嶽璃搖搖頭,“沒放。”

“沒放?”霍千鈞一怔,“那你剛才說裴文卓準許他們贖刑了?”

“是啊!按照大宋律例,可以以銅贖笞、杖、徒、流刑。”嶽璃回想著當時裴文卓當眾念出黃河五鬼所犯下的罪行,以及對應的刑罰時,臉上的表情愈發的古怪起來,“一斤銅可贖笞仗十下之刑,那位裴押司就逐條陳述黃河五鬼所犯之罪,上至殺人越貨,□□擄掠,販賣人口等等,下至偷雞摸狗,偽造文書,拖欠稅款……”

“等等!”霍千鈞掏掏耳朵,一臉匪夷所思的表情,“我沒聽錯吧?裴文卓居然跟這些亡命匪寇江洋大盜算稅款?這是要征收哪一年哪一國的稅啊?”

嶽璃點點頭,要不說她當時聽得也懵了,彆說是他們,就連台下聽審的百姓,和台上候審的黃河五鬼,當時都跟見了鬼似的看著裴文卓。

連江洋大盜都得收人頭稅的裴押司,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來的魔鬼?!

“妙!果然不愧是裴三郎,精通律法,能想出如此妙計來!”

方靖遠卻是拍案叫絕,哈哈大笑起來,“我還真是沒看錯他,以後此人定然是一代人傑,舉世無雙的人才啊!”

嶽璃歎了口氣,說道:“裴押司說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金人就算占了大宋的土地,可我們依然是大宋的臣民,如今使君收複濟南府,身為大宋子民,自當儘忠於國,這稅款理當補交。隻是大宋天子心懷百姓,仁善慈悲,不忍我等受苦受難,故而免去以往三十五年和自收複後三年內的土地稅和人頭稅銀。”

霍千鈞目瞪口呆,“這……官家原本也沒打算收的吧?收複之地免稅三年也是早就有的政策啊……”

“是啊,但百姓並不知道。”嶽璃想到此處,也不得不服,“就算有些人知道,也未必領情。”

“但經過裴文卓拿黃河五鬼開刀,讓大家明白,違法亂紀者,不得免稅。”方靖遠笑眯眯地說道:“以後大家若是遇到一些有悖律法之舉時,就得好生考慮一下,能不能交得起這筆罰款了。”

白給的銀子,誰都想要。

免去的稅款,誰都不想再交回去。

至於黃河五鬼所犯下的其他罪行,大大小小,涉及到諸多方麵,光是公布那些罪行,讀狀子的文書都換了三個人,除了早就已經斷氣的無影鬼,其他四人都聽得目瞪口呆,他們哪裡還記得,自己在十年八年前,有沒有偷過張家的雞李家的狗?有沒有拆過王家的房子燒過趙家的樓?

更不用說他們在犯案之事放火殃及的其他百姓有多少,鑿船越貨時毀掉的船和人都是誰,那些人的損失有多少。

這一筆筆的爛賬,誰還能記得請?

犯案的時候他們都是圖個痛快,殺人滅口,放火沉船,一了百了。誰能想到時隔若乾年後,會有人把這些一筆筆的都翻出來,一件件的跟他們算賬?

偷竊當處笞刑,流千裡,徒三年。

殺人當處脊杖八十,黥麵兩行,發配三千裡。

……

一邊數落著他們的罪行,一邊算計著贖刑需要的銀錢,裴文卓說話算話,一點兒折扣都不打,一樁樁一件件算下來,將黃河五鬼苦心經營多年攢下的銀錢給罰得乾乾淨淨,一個銅板不剩,還順便給濟南府的百姓們科普了一番大宋刑統的各條律法及對應刑罰。

最後不光是黃河五鬼徹底崩潰了,前來聽審的百姓們也都跟著麻木了。

原來放火時累及他人,不論是否有意,除賠償損失外還要判處刑罰,原來踩壞他人房屋砸傷屋主會被笞刑三十……

借錢不還要罰,欠稅不交要罰,占地不耕也要罰……

到最後大家看裴文卓的眼神,從一開始聽到他竟然準許黃河五鬼以錢贖刑時的義憤填膺,變成最後敬畏之極,想必從今日以後,大家對大宋刑統的認識,都會十分深刻。

畢竟,賬算到最後,黃河五鬼被罰得精光,沒錢贖斬刑絞刑,除了早死的無影鬼早超生入地府之外,其他人都被定了死刑,等刑部批複後,擇日處決。

所有人感覺,這次公審,比直接處五鬼以淩遲之刑還要慘。

畢竟,淩遲是□□上的千刀萬剮,而這種公審,從一開始給了他們贖刑逃生的希望,然後一條條曆數下來,幾乎將他們半生罪孽都扒了個精光,從精神上一遍遍鞭笞之後,將他們的希望再一點點湮滅,那種從死到生,從生到死的折磨,簡直讓人崩潰。

“不愧是裴押司。”

方靖遠都十分佩服他的普法精神,畢竟在這個時代,百姓們認字不足,學識不足,大多數都是法盲,等到觸犯刑律後,再後悔也晚了。

然而宋刑統的條文之繁複,就算是身為官員的方靖遠都記不下來,每每遇事都得現查現辦,腦中雖有個大致印象,可具體判決方案都得參考舊例,更不用說普通的百姓們。

尤其是濟南府的百姓,還是脫離了大宋統治三十多年,對大宋刑律更是一無所知。

隻有這個天才裴三郎,才能在短短幾個月內,將雲台書院的宋刑統背下來不說,對其中判例案卷更是熟記於心,如今先是接著裴王兩家離婚案普及了戶婚律和財產法,又是借著黃河五鬼這等犯案累累的江洋大盜,普及刑罰,徹底給濟南府的百姓們好好上了一課。

而這些原本是去看熱鬨的百姓,當場被上了一堂刑罰課不說,還被後來對五鬼的笞杖黥麵之刑狠狠地嚇了一跳,算是徹底認識了這位裴押司。

官不算大,卻是個狠人。

但凡敢來濟南府作奸犯科的,都得先考慮考慮,能不能打得過如今鎮守濟南府的女狀元嶽璃,能不能逃得過裴扒皮的扒皮之刑……

想想,就讓人頭皮發麻。

就連霍千鈞聽到最後,都覺得後背發涼,“那裴押司看著人和和氣氣的,一表人才,還是個熟讀詩書的文人,想不到居然能想出這般狠招……著實厲害。”

嶽璃跟著點點頭,一臉沉重地說道:“裴押司說,回頭還要去我們營中為海州狸和其他人講解刑律案例,以後大家在布防行事之時,不光要遵紀守法,還要幫著一起宣講律法,如此才能避免罪案滋生……”

霍千鈞聞言毛骨悚然,“不會吧?!他居然想讓你們去幫忙宣傳……他還要不要自己的名聲了?”

方靖遠卻若有所思地說道:“這主意不錯啊,反正狸娘們在民間打探消息時,少不了跟那些三姑六婆說話,順便講講那些案子,也有話題可聊,這可是最近濟南府中最熱門的話題,能說的上話的人,自然會成為人群中心,想要順便打探消息,引導輿論,就更加容易了。”

“就這麼定了!不光是海州狸,所有京東路的治所和軍營,官衙人等,都得跟著去聽講,一個都不能落下了!”

“救命啊……”

“這裴押司是哪裡來的魔鬼啊,竟然能想出這種辦法!”

“方使君居然還以此為題,作為考績的內容之一,真是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