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第一百五十八章 螳螂捕蟬(1 / 2)

在科舉文裡做考官 辛宸 13833 字 3個月前

京東路的商道進展速度, 在這個時代,幾乎是個奇跡。

其實從秦朝開始,但凡中央集權政府, 修路都是一件極為重要的大事。在秦代,官道禦道等同於政令所達的範圍, 雖說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但若是連官道都不通的地方, 想執行政令也很難實現。

而後的曆朝曆代,官道是為了統治, 商道則代表著經濟和民生,富有更多的含義。

此路是我開, 從來不是字麵上的意義。

因為每一條路開出來, 都十分不容易。逢山開山, 遇河搭橋, 還得能承受載重馬車的分量……尋常土路若是遇到雨水洪澇基本上一夜過去就消失了,更不用說是山路,畢竟走得人少的話,路很快就會被藤蔓野草侵占。

山匪們開出的路, 讓商隊走的前提是收過路費,在他們看來,自己甚至還是“保護”和幫助這些商隊通行的義士。畢竟在這個四處戰亂兵禍天災不斷的時代, 敢出去行商的,不是本身有背景,就是拎著腦袋在賺錢。

所以能在短短幾個月間, 迅速開辟出新商道, 在旁人看來, 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

先是從海州開始, 因為海商的緣故,大家尚未有多驚詫,畢竟大宋在海上的實力和海商的船隊是金人完全無法比擬的,而原來的海商路線從南到北太過漫長,就算金國不曾封鎖,路上的風險之高,也令人望而卻步。

可有了海州作為中轉和交易地後,等於減少了一半的航程,風險大大降低不說,海州的貿易港完全自由交易,不似金國和大宋的其他港口那般有諸多的關卡稅費,沒有行會或各種準入證的,就算有錢都沒法進行交易,而在海州港內的商業區內,除了賣家交易時需要交稅之外,就隻需要給港口繳納一點管理費,便可以自由買賣,既不限製買貨的範圍,也不限製賣貨的品種,對南來北往的商人十分友好,才會很快成為黃金港口,聚集了南北大量的海商在此交易。

在徐州一役失敗後,很多人以為方靖遠不會再盲目擴張,眼看著他隻是經營海州,營建綜合書院,修築城牆,擴大城區範圍,短短兩年間將海州城擴大了數倍之多,可誰也沒注意到,他們在修城過程中熟練地開采山石,燒製磚窯,製造水泥……待他們真正開始反擊之時,才發現,這海州除了軍械廠之外,工程隊練得比攻城兵還要熟練,劈山開路,巨石碾壓,水泥鋪路,一趟作業行雲流水般走下來,通往山東的路就修通了。

以往海州軍和金兵作戰,一則是單兵戰鬥力不足,二則是機動性不夠。能夠抵擋金兵鐵騎的如意戰車和車陣都深受地形限製,在平原作戰尚可,山地和丘陵地帶就很難施展開,更要命的是長途運輸,以前的土路根本經不起這種重型戰車的碾壓,若是碰上下雨天,幾乎走過去一趟就壓出兩道深溝,動不動就陷在泥坑裡無法動彈。

蟄伏兩年的海州軍,隨著一條條堅實平坦的水泥路的延伸,終於正式出現在了世人麵前。

從霍千鈞帶領火器營和辛棄疾擊潰徒單習烈之後,就不斷地在一邊修路一邊吞並周圍的城池和領地,才使得完顏允中敗逃時根本無法在山東一線停留。

等到收複濟南府之後,長期出於金人統治下的山東百姓才真正見識到工兵的可怕之處。

他們能夠以最快的速度,填平溝壑,鋪路築橋,將一座座城池連係起來,有了這些堅實平整光滑如鏡的水泥路,那些宋軍的戰車可以迅速地抵達任何一個地方,這些包裹著鐵甲的戰車不但可以抵擋金兵的鐵騎進攻,猶如一個個活動的堡壘,還自帶強大的火力,配備的火炮和床弩足以讓任何一支金軍都望而生畏。

而昔日那些提著腦袋跑商的商隊,隻需要跟在他們的身後,就可以迅速進入一個個百廢待興的城市,賺取戰後的第一桶金。

可以說這一條條大道,猶如蛛網一般鋪在,將齊魯大地上的州府縣城聯係在一起,再彙集到海州交易,每日在上麵往來的商隊就如同流動的金銀,吸引著無數人加入其中,也引來了無數垂涎的目光。

垂涎這上麵流淌的利益,垂涎這一條條道路掌控的地方。

起初修路的時候大家並不理解為何在百廢待興的時候先修路,等路修通了,不光是宋軍的勢力迅速擴張,跟著的商隊也源源不斷,如今不光是海路的商道成了黃金之路,濟南府周邊更是百商雲集,日進鬥金。

誰也不知道方靖遠是如何吸引來北方的豪商,看到成群的戰馬和牛羊被驅趕來交易時,哪怕周圍有火器營的人護送,都引來無數人圍觀。

正因為如此,金人才正視到方靖遠的手通過這些商道伸出去有多長,才會不惜血本地聯係山東本地那些尚在苟延殘喘的山匪們準備“劫道”。若是再放任他們這般發展下去,很快不光是山東,整個中原地區,都會被他們逐步蠶食,再無他們的生存之地。

而此刻,霍千鈞正坐在馬背上,看著自己的手下們趕著馬車,將這一批冬衣送去棗莊,順便再運回這幾天開采出來的石炭。

這石炭真是個好東西,比木炭經燒不說,溫度高,煙氣小,就連燒完後的煤渣,碾碎了都可以混入水泥中鋪路,簡直可以從頭用到尾,一點兒也不浪費。

關鍵是棗莊的煤山產量豐富,早在北宋時期,鎮守徐州的蘇軾就曾經讓人在棗莊挖過煤過冬之用,隻是當時的人對燒煤還多有疑慮,加上技術不足,並未大量開采。而如今有了大型開山工具和隊伍,嚴格的煤井官吏製度,使得產煤量大增,不光供給濟南府,連沂州、徐州和海州那邊都有人過來運煤,需要的人手越來越多,工人的待遇也跟著水漲船高,從最初管吃管住一天十文工錢,到如今已經翻了不止一倍。

所以這次的車隊裡,不光有給他們送去的貨,還有打算去那邊打工賺錢的工人,以及那些工人的家人。因為大量的人口聚集,那邊已經形成了小型的村落,不光有煤礦的人,還有親屬和周邊去販賣各種吃食和雜貨的人,畢竟隻要有人就有消費,尤其是礦上的工人都是日結工錢,手頭有錢又隨時能賺到錢,就有更多花錢的**,從一開始吃個饅頭窩頭管飽就行,到後來還想添點鹵貨肉食,或是喝點小酒……

於是礦場之外,從一開始多個包子攤,到鹵肉攤到米酒攤……起初是礦上工人的家人自己做來擺攤的,後來擺攤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附近的村子也有人過來做買賣,就自發地形成了一個集市,熱鬨的絲毫不亞於普通的村鎮。

人多,眼雜,口也雜,就免不了會有些消息泄露出去。

比如這次出發的時間和所帶的貨物,尤其是經過上月發賞錢的經驗,大家都能算得出,這月的三十,又到了發賞錢的時候,那幾輛大馬車上光是裝著銅錢的箱子就好幾十個,抬箱子的民夫當時一個不慎摔落箱子時,碰開了箱蓋,幾乎所有人都看到了裡麵裝的滿滿當當的銀錢。

朝陽寨和牛頭山的幾個當家的,自打宋軍進了城後,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幾乎每天都有手下悄悄跑出山寨,寧可當流民去打工挖煤,也不願再在山上過這刀口舔血還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

眼看著手下一天天減少,再被金人派來的信使許諾的錢財和封賞激紅了眼,就聯合著山東三山五寨的“好漢”們,先是從那些煤礦周圍的村民口中套了話,又去濟南府打聽好消息,這才埋伏在通往煤山的必經之路上準備劫道。

金國使者可是說了,霍千鈞的人頭也值一千兩金子,雖然比不上方使君的值錢,但他成日在外麵跑,機會總是大一些。若是能搶回宋軍的如意戰車和炮車,一輛車就能賣個五百兩,早被困在山中窮瘋了的“好漢”們,一聽這消息,都恨不得能將這次車隊裡所有的馬車戰車都搶了去換錢。

隻要車隊進入前麵的山口,他們將前後的山路一堵,殺了負責押運的官兵,這些車上的錢財和賞金就都是他們的了。

看著車隊緩緩走到山穀前,埋伏在山穀兩側山坡上樹林中的山賊眼都開始紅了起來。

“再等等……等那個騎著馬的將軍……應該就是霍九郎!隻要先殺了他,就是一千兩黃金!其他人還不都任我們宰割……”

視線集中在了霍千鈞身上,讓身披著陽光的他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個黃金鑄就的財神。

連他自己似乎都被人看得不自在起來,頻頻轉頭朝著山穀兩側望去,忽地勒馬駐足,手中長戩一舉,高呼一聲:“停——”

負責押車的都是火器營的精兵,幾乎一聽到他的聲音,立刻攔下身邊的馬車,哪怕車上的工人和後麵跟著的商隊有些驚詫,也絲毫沒影響他們的舉動。

長達兩三裡地的車隊幾乎在他一聲令下,傳令兵揮旗傳訊,須臾間便停了下來,前排的馬車還一字排開,形成了車陣擋在前方和側翼,將當中的車隊護得嚴嚴實實,就算有金國鐵騎前來進攻都未必能衝得進來。

可他們現在並未遇敵,車隊驟然停在了山穀前,就有些人著急起來。

“霍將軍,為何停下?”說話的是長清李家的人,從方靖遠開始讓人燒窯做出水暖煤爐套裝後,世家子們也開始發現房中炭盆的種種壞處,花了重金換上水暖氣之後,倒是有十二個時辰不斷的熱水可用,屋裡也溫暖如春,甚至還有人養在暖房的名花早開,請人來賞花看雪,風雅的代價,就是石炭(煤)的消耗劇增。若是全從官府的煤站采購,倒不如幾家合在一起直接自己去煤礦運煤,反正官府的車隊也並不禁絕商隊隨行,他們自家都有奴仆和馬車,能省下的運費都不是小數。

眼看著過了這個山口最多半日就能到地方,霍千鈞突然喊停,李管事就有些坐不住了。

霍千鈞瞥了他一眼,懶洋洋地說道:“怎地?我說要停下休整,紮營吃飯,你有意見?”

李管事被他的態度噎得心頭一梗,可哪裡敢道:“小人這不是怕耽擱了時間,若是日落前不能通過這蟠龍山,豈不是要到明日才能抵達礦場?若是咱們稍微趕趕路,或許今晚就能到礦上再休息……”

“我樂意在這裡休息,不行嗎?”霍千鈞將手中長戩掛在馬鞍側鉤上,長腿一抬,翻身下馬,“你若是著急,可以帶著你的人自己先走。”

說著,他的視線掃過後麵那些跟著一起來的商隊,笑眯眯地說道:“我可從沒說過,非得要你們也跟著我行動。我隻管自己人,你們願走願留,悉聽尊便。隻不過……若是遇上什麼事,彆跑回來找我求救就行。”

“這……”剛剛萌生了一點點想要單獨行動想法的李管事,被他最後這句話,徹底掐死了提前走人的念頭,連笑都笑不出來,隻能乾巴巴地說道:“將軍請勿動怒,小人隻是擔心在路上誤事……畢竟這荒郊野外的,吃住總是不便。”

“那就不勞你費心了。”霍千鈞拍拍手,說道:“我們自帶的有乾糧,不會跟你們要吃的喝的,放心好了。”

“呃,小人不是那個意思……”李管事隻覺得自己跟這位完全雞同鴨講無法溝通,眼看著他真的讓手下的士兵都開始收攏隊伍,除了在車陣負責看守的值班士兵之外,其他人從車上扛下些箱子來,真打算就地開夥吃飯,壓根不打算進山穀了。

其實從濟南府到棗莊煤礦,也就不到四百多裡地,若不是因為人多加上運貨,快馬一日就到,車隊卻要走好幾天,就這樣霍千鈞他們還帶足了“乾糧”,一路吃吃喝喝的,讓一眾隨行的工人和商隊的人都羨慕得直流口水。

要知道,火器營的夥食之好,連乾糧都跟他們那些硬邦邦的餅子不同,那都是官營食品廠出產的麵餅和罐頭,隻要燒點熱水一衝,就是一碗香噴噴熱乎乎的湯麵,若是飯量大的還可以把乾餅子一起泡進去,連湯帶水的在這冬日裡吃著甭提多過癮了。

火器營的官兵從車上搬下的都是些壇壇罐罐,跟著來的商戶和工人第一次看到時還有些震驚,如今已是見怪不怪,反正吃不到也能就著那香味跟著下飯,聽說若是能通過招兵選拔,從軍之後除了每月的餉銀外,還有這些行軍專用的乾糧配發,就讓這次跟著來的不少工人萌生了等賺到工錢後好生養養身體,一家若是能出一兩個從軍的漢子,那日子就立刻能好過起來。

想到如今的兵營招兵處天天人滿為患,不足七尺高的漢子連報名的資格都沒,大家對這些個吃香的喝熱的士兵們豔羨之情就無法控製地流露出來。

夥頭軍燒一大鍋的水,裡麵放幾塊凍成塊的老湯凍,燒開後給每人的飯盒裡舀一大勺,蓋上蓋子等一會兒,裡麵的菜乾肉乾和麵餅就被泡開,滿滿的一大盒,如此一日三餐,連李管事都吃不到這麼好的夥食,隻能眼巴巴地看著。

他本想花錢去跟那些火器營的士兵買一點嘗嘗,否則光是那肉湯的香味都饞得人發瘋,結果壓根沒人稀罕他那點銀子,還明著說了,為了防止飲食中被人做手腳,出什麼問題,官兵食物一律不得分給其他人,也絕不跟外人搭夥。

這就是擺明了不會讓出食物,還讓人無話可說。畢竟金國的奸細又不是沒做過下毒行刺暗殺之類的事情,誰也不敢保證,這些人裡絕對沒有問題。

更何況,當初還曾經有過一個難民在吃了士兵白送的食物,結果卻因為餓狠了一時受不住裡麵的肉食油膩,導致腹脹鬨出事來,從那以後,軍中就嚴格管控士兵的夥食,既不吃外人的食物,也不輕易給外人送自己的乾糧。

昨日路上饞的還隻是這些隨行的人,今日在山穀口燒開大鍋煮開肉湯,泡起肉餅麵餅來,那濃鬱的香氣隨風灌入山穀中,就讓那些早早埋伏在山裡餓了大半日的山匪們差點就聞香跑下山來。

他們早就打聽過,知道宋軍的探子一般會提前一日和半日在前方探路,所以他們昨日半夜裡上山埋伏,到現在日正當午,已經有大半天沒吃沒喝的了,卻趕上霍千鈞讓人就地紮營做飯,簡直比深夜放毒還要刺激。

“都給老子忍住!誰要是忍不住,被官兵發現大家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