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獵場當中那麼多來接人的奴婢和仆從,沒有一個是建安王府的。
他騎著馬從山中滿載而歸,他那些個皇兄和皇弟,那些世家子們,沒有一個有他狩獵多,有他狩獵的獵物肥。
畢竟誰也不會瘋了一樣耗在山中好幾天,狩獵的時候像得了失心瘋。
這一次的比賽隻剩最後一輪個人賽,他能拿所有的第一。
但他淋著雨回來,卻沒有人接他。
本來平時這些事情都是陳遠弄的,陳遠是烏麟軒身邊伺候的唯一一個讓他舒服的。
烏麟軒身邊根本不習慣婢女的伺候,他這次帶來的除了護衛,隻有一些平時不在人跟前伺候的粗使,打掃打掃衛生什麼的。
沒有人指使的話,這些下等奴仆是不可能自發地跑來接建安王的。
最重要這次秋獵陳遠根本就沒有跟來,他留在王府當中處理事務。
辛雅本來是能夠顧及到的,可惜辛雅現在跟王妃穿一條褲子,雖然是偷偷地穿一條褲子,但銀月郡主的這件事,辛雅到底還是站在王妃這邊的。
而且辛雅很清楚,建安王絕對不會因為她沒有殷勤地湊上前去討好,比如給他安排奴仆接他回帳篷,就問責或者是生氣。
建安王胸有溝壑,不是那種會給女子穿小鞋的人,否則陸孟剛穿越過來的時候,也不可能在建安王府過得那麼舒服。
反正種種原因導致了現在的局麵。
建安王一個人在瑟瑟的秋雨當中,騎著馬去把獵物交了,帶著他的護衛,像一群落水狗一樣無處可去。
建安王在獵場當中騎著馬匹不動,他身邊跟著的死士偽裝的護衛,自然也不敢離開。
這些死士們平時都不說話,更不可能過問主子的事兒,月回是他們的頭頭,稍微有點了解建安王。
猜想他應該是跟王妃鬨彆扭了。
可饒是月回這樣的死士,他也不太明白為什麼建安王和王妃鬨彆扭了,反倒是建安王要夜宿野外。
一群人在獵場當中騎馬站著的樣子實在是傻透了,此時獵場伺候的太監們,恭恭敬敬地上前詢問建安王是否要一間帳篷休息。
烏麟軒差點就答應了。
但是他不能答應。因為他答應了等於告訴彆人他不回自己帳篷。
在山裡麵狩獵夜不歸宿,可以說成是求勝心切,但是不回自己的營帳,反倒要在獵場當中的臨時帳篷休息,這些人還不知道要猜想出什麼來。
於是烏麟軒拒絕了太監提議,非常冷酷地一抽馬屁股,掉頭回了帳篷的方向,並且終於大發慈悲地對月回說道:“帶著人回去休息吧。”
月回應了一聲,烏麟軒自己騎著馬匹回到了帳篷外麵。
先把馬匹交給了專門給他喂馬的人,然後冷著臉就這麼濕漉漉地走到了自己營帳的邊上。
剛要進去,就聽到裡麵傳來交談的聲音。
“王爺已經好幾天沒有回來了,王妃不派人去問問嗎?”
這聲音是辛雅的。
陸孟的聲音很快響起:“我今天早上想自己去接他,可我把王爺給惹生氣了,我怕他在獵場上看到我,一生氣直接一箭把我射死。”
陸孟和辛雅擠眉弄眼,兩個人早就知道烏麟軒回來了,報信兒的獨龍才從門口離開,烏麟軒就已經到帳篷門口了。
這一對兒把建安王完全忘到腦後的主仆,這是在這兒搭戲呢。
“讓你燉的紅豆粥燉好了嗎?下了秋雨等會兒王爺回來了,喝點熱乎粥,說不定能原諒我一點。”
陸孟視線掃了一眼帳篷外麵的方向。
發出惆悵的聲音:“唉……女子就是命薄啊,嫁了王爺我還以為我就能夠高枕無憂了,王爺那麼英俊又那麼有能力,這世上真是沒有比他再好的夫君了。”
“可是現在冒出一個女子要跟我搶夫君,我甚至連表現得嫉妒都不可以,”陸孟說:“這樣的日子過著還有什麼意思呢?等以後那個長得又美豔性子又烈的銀月郡主進了門兒,王爺的眼中哪還有我?”
陸孟越說越來勁兒,故作可憐的話,其實裡麵帶著對聽她說話那個人的威脅。
“等到王爺回來了,我主動一點跟他求一封休書,就算我沒有辦法再回到侍郎府,那裡已經容不下我了。但我至少還能回將軍府……”
“王妃可不能說這樣的喪氣話!”
辛雅情真意切地上前一步,拉住了陸孟的手說:“王爺的心中是有王妃的,王爺隻是求勝心切,奴婢猜想,王爺並不是故意不回來的……說不定王爺一會兒就回來了呢?”
“等回來了,王妃和王爺說兩句好話,這些天王妃眼見著都瘦了一圈,王爺看了肯定心疼就不生氣了。”
陸孟對辛雅眨了一下眼睛,眼中滿是稱讚。
不愧是曾經在宮中伺候娘娘的女人,這些話說的,好像她對烏大狗情根深種了似的。
也怪今天陰天睡得太香了,沒有什麼比下雨睡覺更香的,辛雅忙著去給她煮粥,準備下午的吃食,還替她又去了一趟岑家那邊送溫暖,徹底把烏大狗給忘了。
誰知道雨越下越大,主仆兩個聽說狩獵暫停的時候,山裡的人都已經出來了,再去也來不及了。
就隻好讓獨龍偷偷地去看著,演了這麼一出戲。
陸孟摸了摸自己腰上這幾天趴出來的一圈肉,現在無比喜歡這個世界的衣服,寬鬆啊,藏得住住的,隻要烏大狗不上手仔細摸,基本上看不出她是胖還是瘦。
“可是王爺他不肯回來我怎麼辦呀?我難道要進山裡去找他嗎,外麵下著這麼大的雨,我真的好擔心……”
陸孟正說到這兒,營帳門簾突然間被掀開了,落湯雞一樣的烏大狗站在營帳的門口,抬起眼和陸孟對視了一眼。
他的眼中冰冷而無情,麻木的仿佛他們根本不認識。
陸孟差一點點就沒忍住,險些當場笑出聲。
烏大狗實在太狼狽了,陸孟認識他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樣狼狽。
這麼多天他穿的還是那天那件衣服,整個人臟得不像樣子,雖然臉還是那麼的白皙俊美,但他身上的血跡和汙泥,一眼就能看見。
太可憐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人渣這是去山裡給自己立貞.潔牌坊了嗎。
陸孟幸災樂禍地眼神實在是藏不住,就隻好低下了頭,從床邊上“慌慌張張”地站起來,訥訥叫道:“王爺……你回來了。”
陸孟連忙側頭對辛雅說:“快去快去,把我給王爺準備的粥端上來,令人備上熱水!王爺淋了雨要泡一個熱水澡才行!”
辛雅連忙應聲出去,在門口對烏麟軒行了個禮,飛快跑出去了。
陸孟就站在床邊上,朝著烏麟軒走了幾步,然後腳步又頓住了,始終不敢抬頭看他的樣子,畏畏縮縮。
但其實是怕眼底的那點笑意被發現了,怕自己會忍不住當場發出放.蕩而沒有禮貌的奸.笑。
到底是十八歲的小夥子,還不是後來書裡寫的那個鬼.畜絕情的暴君,竟然還玩離家出走這一套。
跑山裡當野人去了。
有種你彆回來啊?
有種你從建安王府搬出去,把王府留給我自己啊!
吵架這件事兩個人都生氣才叫吵架,一個人生氣那就是胡鬨,是自己折騰自己。
陸孟是絕對不會為了彆人折騰自己的,她唯唯諾諾地站在床邊上“不敢”過去,不敢抬頭看烏麟軒的樣子,加上之前她和辛雅說的那些話,總算是讓烏麟軒的心裡稍微好受了那麼一點點。
就一點點。
他站在門口也沒往裡走,明明兩個人之前濃情蜜意,可他現在隻要一想起那天晚上被捆,烏麟軒就感覺自己的雙手都要不會動了。
那天強行掙脫了發帶之後,他手上的痕跡兩天才消下去,每一次他拉弓的時候,看到自己手腕上的紅痕,都會下意識地一哆嗦。
沒人能夠理解,烏麟軒有多麼害怕。
他怕得不僅僅是自己會對一個女人妥協到這種地步,更害怕的是如果這樣發展下去,或許有一天他會再也無法掙脫。
這是烏麟軒絕對不敢想象的事情。
他這幾天胡思亂想到要把自己的腦子燒了,在山中的冷夜,秋雨的寒涼之中,他還能保持著一點清醒。
可現在回到了溫暖的帳篷之中,他的身體後知後覺的開始麻木,綿軟。
他站在門口感覺到一陣口乾舌燥,看著他的王妃慢慢地走到他的麵前,張著嘴不知道對他在說什麼。
烏麟軒隻感覺自己雙耳嗡鳴,呼吸不暢。
陸孟等了一會兒烏麟軒還沒有對她發難,就感覺不對勁兒。
“王爺,你還生氣呢?”陸孟走到了烏麟軒的麵前,伸手碰了一下他的手,他看著臉色蒼白,但是手心滾燙。
“你怎麼這麼熱?”陸孟抬頭對上了烏大狗的視線,發現他的眼神維持著那一副冰冷的樣子,眼中空蕩蕩的。
乍一看挺嚇人的,看得久了才發現裡麵是那種強行維持的麻木。
陸孟心道不是吧,早古男主角會這麼脆弱嗎?
被捆一下就傻了?
陸孟抬起手去摸他的臉,烏麟軒沒有躲隻是直勾勾地看著她,呼吸很重,噴出的熱氣都一陣滾燙,可是他的臉卻冰涼。
陸孟手指一翻又摸到他的脖子,順著他的衣服勾了一下,朝裡一碰,立刻知道壞菜了。
“來人!秀雲快去,找太醫,王爺發了高熱!”
陸孟指使著婢女去找太醫了,拉著依舊站帳篷門口的烏大狗,朝著裡麵走。
這個時候婢女們把熱浴湯也送來了,雖說是感冒了不適合洗澡,可是臟著更不合適,他身上都是血,也不知道是什麼畜生的,留在身上再搞出什麼傳染病來。
陸孟把他拉到了帳篷的裡麵,婢女們把浴桶裡麵的水弄好了,陸孟讓人出去,伸手去解烏大狗的腰帶。
才碰到他的腰,手腕就被他抓住了。
滾燙的手心壓在陸孟的手臂上,烏麟軒看著她冷聲說:“你敢那麼對我,還敢想著跟我和離?”
“你這輩子就算是死,也得死在我的後宅裡。”你自己說的,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烏麟軒說這話的時候,滾燙的呼吸噴在陸孟的臉上。
陸孟表情複雜,她心說我早就知道和離不了,早古文的女主角哪有幾個能跟男主角分開的?
不過這個時候她也就不惹烏大狗了。
說道:“太醫馬上就來了,我伺候王爺洗漱吧?”
烏麟軒還抓著她的手沒放,眼中都是晦澀湧動的情緒。
好一會兒他才閉了閉眼睛,說話的聲音維持不住冷意,都帶出了一點鼻音。
“你怎麼能那麼對我……你怎麼敢?”
烏麟軒也意識到自己病了,他閉了閉眼睛之後睜開,眼中通紅一片。
“你把我當成什麼?你……唔。”陸孟捂住了他的嘴。
她想說至於嗎,就捆一下而已。
她沒有辦法理解,但是見烏麟軒都這樣了,也不好再說什麼風涼話。
難得的溫柔軟語道:“我也是氣瘋了,王爺你想一想,現在如果冒出了一個男人,跟你說他才是我的丈夫,讓你跟我分開他娶我,然後還拿出了我跟他之間的定情信物。”
“你會是什麼感覺?你會怎麼做?”陸孟引導著烏麟軒,換位思考。
烏麟軒這些天從沒有想過這種事,他憑什麼換位思考?他天生就不會替彆人著想。
可被陸孟這麼引著一想,眉頭狠狠地皺起來。
片刻之後冷笑道:“本王會讓他知道,什麼叫做天高地厚。”
烏麟軒隻要想想,就很確定自己會想方設法地殺了那個男人。
陸孟和烏麟軒對視,然後再去拉他的腰帶,烏麟軒就沒有阻止了。
隻是他依舊抓著陸孟的手臂沒有鬆開。
陸孟給他把外袍退下來,繼續說:“等我空出手來,我派人就把那個銀月郡主殺了,跟我搶男人?她就得知道什麼叫天高地厚。”
烏麟軒聞言呼吸頓了一下,接著抓著陸孟的手更緊了一些。
陸孟抬頭看他,挑眉問道:“怎麼?王爺覺得不妥嗎,還是覺得我沒有殺她的能力?”
“還是王爺想說,我根本就不應該吃味,我應該好好的讓你娶了她,跟她生三個孩子?”
“我都做了呀,我給你們牽線搭橋,可是王爺不是拒絕了嗎?”
“所以如今王爺還想讓我怎麼樣呢?”陸孟說:“我不敢破壞了王爺的計劃,我又不能對銀月郡主痛下殺手。”
“那我心中的怨恨如何排解?憋著嗎?我連和離王爺都是不允許的……我除了把這份嫉妒和怨恨發泄在王爺的身上,我又能怎麼辦呢?”
陸孟舌燦蓮花,把她的那些行為都合理化,最後反過來質問烏大狗:“那王爺又是為何縱著我?”
“你大可以拒絕我,訓斥我,將我趕出帳篷,趕回我的娘家去。”陸孟盯著烏大狗的眼睛問:“你為什麼不做?”
烏麟軒問過兩次陸孟類似的問題,一次是鳳冠,一次就是那天晚上問她為什麼不生氣。
陸孟兩次都覺得他有毛病,他們之間談個狗屁的感情。
陸孟這是第一次問烏大狗,但並不是為了問出什麼結果。
而是用這些話堵住烏大狗那些無處發泄的情緒,既然回來了就讓他老實點。
烏麟軒和陸孟對視了很久,他淋了秋雨之後有些蒼白的嘴唇,緊緊地抿著。
最終一句話都沒有說,脫了衣服之後,就跨進了浴桶當中,把自己泡進了熱水當中閉上了眼睛。
到此時此刻他所有的氣都消了,或者說已經都泄出去了。
陸孟見他老實了,知道這一茬兒是含混過去了,也悄悄地鬆了口氣。
非常識相地不再追問什麼,湊到了烏麟軒的身後,拿起了浴桶旁邊的布巾說:“我給王爺擦擦背吧?”
烏麟軒沒說話,陸孟把他的頭發撩到一邊,拿著布巾剛要放在他的背上,頓了下。
他……好像瘦了。
陸孟到最後也就是胡亂給他擦一擦背,她根本不會伺候人,都是烏麟軒自己洗的。
雖然他洗到一半就把陸孟給攆出來了,但是陸孟觀察了一下他確實瘦了而且不止一圈兒。
陸孟因為他掉了這幾兩肉,一整個晚上對他的態度都還算溫和。
烏麟軒裡裡外外上上下下洗漱好了,換上了自己的衣服,總算是舒服了。
隻不過他的高熱更嚴重了,果然發燒的時候不能洗澡。
烏麟軒躺在床上,臉上終於紅了起來,整個人燒得像一團炭火,太醫把脈的時候,烏麟軒沒有直接伸出手腕。
而是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來一個薄紗的手絹,搭在自己的手腕上,這才讓太醫摸脈。
陸孟:“……”她怎麼記得以前烏麟軒沒有這麼講究?
這次找來的還是太醫令,他是專門奉皇帝之命跟隨皇帝,帶著人從宮中出來的。
太醫令看到了建安王的這個舉動,也愣了一下,恍惚間還以為自己在宮中給妃子們診脈呢。
烏麟軒自從那天被捆了之後,他的手腕就誰都不能碰了,他自己摸著都渾身起小疙瘩。
這件事當然任何人都不知道,而且因為之前王妃說的那些,就是太醫令的那個美妾的事兒。
烏麟軒現在心裡還犯膈應。
不過太醫令到底是醫術高超,就算做不到懸絲診脈那麼誇張,隔著一層薄紗還是可以的。
開了藥之後,太醫令就離開了。
婢女們去煎藥,烏麟軒縮在被子裡頭,燒的整張臉通紅,喘氣非常的重,頭發都散下來了,看上去真的有點可憐。
陸孟在旁邊轉來轉去,吩咐這個吩咐那個,就是自己不去床邊上。
雖然這麼說有點沒良心,但是陸孟怕被傳染。
這個世界上風寒是一個很嚴重的病,會死人的。
之前兩個人說話的時候沒發現他嚴重成這樣。
烏麟軒燒得神誌不清,再怎麼年輕身體再怎麼強壯,也架不住他在山裡折騰了好幾夜。
風寒來勢洶洶,像烏麟軒這種常年不生病的人,偶爾病一次就非常重。
他整個人蔫巴巴的沒精神,半個腦袋都埋在被子裡,微微弓著身子。
還有一碗粥放在床邊上沒喝。沒一會兒藥也應該送過來了。
不吃點東西就喝藥會很難受的,誰知道他這些天都吃沒吃飯呢瘦了好幾圈。
而他很顯然現在自己喝有點費勁,需要人喂。叫婢女進來喂的話,烏麟軒肯定又會生氣,他平時根本就不讓婢女伺候。
但是陸孟看著那碗粥,在床邊轉來轉去不想上前。
她甚至想戴個口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