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孟說完之後,槐花半晌都沒說話。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好一會兒陸孟才問:“所以你到底能不能做出來?”
槐花有些不解地問:“王妃為什麼不想要孩子?”
這世上還有女人不想要孩子嗎?
成婚之後的女子,不都想要一個男孩子傍身?
之前槐花跟著的貴人們,都在槐花這裡求一種能夠讓女子懷男胎的蠱。
隻不過這種蠱蟲作用下懷的男胎,大多先天體弱,活不久。而且生產之時的風險極大,一個不慎便是一屍兩命。
可縱使如此,為了夫君一時的寵愛。為了用兒子在夫家站穩腳跟,爭奪一些利益,甚至是正妻之位。
還是有很多女子冒著風險,心甘情願服下蠱蟲。
可這建安王妃竟然說自己不想要孩子?
還要他給做一種永遠不能再成孕的藥……
“王妃三思。”槐花並沒有回答自己能不能做成。
在陸孟說了那一堆話之後,他也真心實意起來。
試圖勸陸孟:“建安王如今府中沒有其他的側妃,王妃應該在這個時候多生幾個孩子,才能保證日後榮寵。”
“若有朝一日建安王貴不可言,母憑子貴,王妃……”槐花看著陸孟,說:“王妃當得母儀天下的位置。”
這番話辛雅也總是說,陸孟知道是為自己好。
可這個世界人的思想,和陸孟的思想是沒有辦法重合的。
陸孟不能逢一個人,就說出自己那一套誌不在天上的理論。
於是她隻是搖頭說:“不行我不敢生孩子,我怕疼。”
“哎呀你就不要操心我了,你就幫我把這種藥做出來。然後我幫你救家人,怎麼樣?成交嗎?”
槐花見建安王妃不聽勸,便也不再說了。
人各有誌,槐花的誌向其實也從來不是害人。不是想要大富大貴。
他隻想平平常常自由自在地活著,像所有普通人那樣。
隻可惜他自小被賣到巫蠱師的手中,開始修煉巫蠱之術,就再也過不了普通人的日子。更可憐的是他的妹妹,大好年華都被囚禁起來。也沒能像尋常女子一樣嫁人,子孫滿堂。
因此十分離奇的,他分明和陸孟的觀念心性完全不同,卻又在某個點上離奇重合。
人生在世,大部分人的所求,不過是自由自在幸福安樂。
“成交。”槐花叩首說:“槐花必定竭儘全力,做出王妃想要的那種藥。”
陸孟貿然救下槐花,還這麼篤定他不會害自己的原因,就是因為她到底看書了有一種上帝視角。
上帝視角之下槐花不是什麼壞透的人,隻是一個被逼無奈的人罷了。
不過以後這樣能拿捏住人的時候大概是不多了。
因為陸孟對於後麵的劇情……已經記不住什麼太重要的東西了。
而且現如今劇情走到這一步,後麵到底怎麼發展陸孟根本無法預料。
係統又是個廢物!
“行了你下去吧。”陸孟對他說:“我要沐浴了。”
槐花領命出去。
陸孟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就算烏大狗今天醒不過來,陸孟自己也要快快樂樂過年。
陸孟把自己都收拾好了,折騰了這麼一大通,時間也已經要臨近子時了。
陸孟回到自己屋子的時候,陳遠非常儘責地在烏麟軒的床榻邊上守著呢。
陸孟慢悠悠走進,她一身淺紫色的夾襖,襯得膚白勝雪,明眸皓齒。
“王妃。”陳遠對著陸孟行禮。
陸孟走到床邊坐下,摸了一下烏麟軒放在外麵的手,他手指冰涼。
是不是害怕了?
一害怕就手腳冰涼。給他喂藥那個時候就抓著自己不放,手就嚇涼了。
再怎麼穩重,再怎麼能翻雲覆雨心眼兒多,到底也才十八……哦,過了今天就十九了。
陸孟抓著烏麟軒的手,輕輕地給他搓著。陳遠沒有退下站在不遠處,看著王妃的動作,沉默了一陣開口說:“王妃,王爺給您準備了很多的焰火,都是王爺專門命城中的焰火鋪子定做的。”
“從臘月二十就開始派人定做了。”陳遠笑眯眯地說:“奴才跟著王爺這麼多年了,還真沒見過王爺對誰如此上心呢。”
陸孟聽了之後輕笑了一聲。
她回頭看著陳遠,要不是陳遠這張臉還算年輕,陸孟都恍然自己看著的不是一個年輕英俊的跟班,而是一個瑪麗蘇文裡麵的老管家。
少爺從沒笑過呢。
少爺從來沒讓人碰過。
少爺碰見女人就過敏嘔吐,隻有抱著小姐的時候才不會有反應呢。
少爺都對你這麼好了。你肯定要像哪吒一樣削肉剔骨償還少爺的再造之恩!
陸夢覺得陳遠的腦殼應該撬開,然後澆點開水燙成腦花。這樣他的精神世界就能豐富一點。
她笑眯眯看著陳遠,也不說話,也不接茬。活活把陳遠看得後背呼呼冒汗,這才轉開視線。
隱晦地翻了個白眼。
陸孟看得特彆多。也不知道有多少“自以為少爺愛我”的女子,聽了男主身邊走狗的話,然後彌足深陷。
陸孟對陳遠一直就沒什麼好印象,估計陳遠看她也是沒什麼好印象。再聽他這樣煽動自己更煩他了。
因此陸孟說話不怎麼客氣,冷冷瞥了他一眼,第一次拿出了作為王妃的氣勢,說:“出去。”
陳遠一愣。他難得多說一句話拍個馬屁,結果一巴掌拍在了馬蹄子上。
被踢了個四腳朝天。
陳遠連個屁都不敢再放了,很快退出去了。
陸孟把人給攆出去之後,在床邊上給烏麟軒搓了一會兒兩隻手。
等他的手稍微暖了暖,陸孟這才伸手拍了拍烏麟軒的臉蛋說:“你已經料到了吧?”
“料到會在我麵前鼻口竄血,還大言不慚地說留下陪我過年。”
陸孟又伸手撥了撥他的睫毛,他的睫毛特彆長。紙片人真的是沒有一個地方不逆天呀。
“你既然吃了解毒藥,猜到自己會口鼻竄血昏死過去……還要留在將軍府中,是為了嚇唬我呢,還是為了試探我?”
“嘴裡說得多好聽啊,我以後再也不這樣了再也不那樣了……結果無論做什麼,都要機關算儘。”
“你不累嗎狗子?”
陸孟笑了笑,她幸虧是沒有密集恐懼症。要不然早就讓烏麟軒的心眼兒給嚇死了。
“你說的陪我過年,就是像這樣躺屍著過嗎?”
“二十幾就讓人給我去定做焰火了,你準備還真充分。要是昨天晚上我不讓你進來……你今天晚上是不是就跑到將軍府的大門口放焰火了?”
“嘖。明明連愛是什麼都不知道,追求人手段就這麼花樣百出。”
陸孟輕聲細語,捏了捏烏麟軒俊挺的鼻子。
歎息一樣說:“幸虧我不是這個世界長大的,幸虧我是上帝的視角。看了很多關於你的描寫,知道你是什麼狗德性。要不然肯定讓你騙得連褲.衩兒都沒了。”
陸孟感歎了一下,然後把烏麟軒搓熱的手塞回了被子裡。
看了一眼沙漏。聽了聽外麵越發密集的爆竹聲,從裡屋出來走到門口吩咐婢女:“準備上年夜飯吧。”
烏大狗不醒,陸孟一個人吃今天肯定多吃一碗,把他的份也吃出來。
年夜飯早就準備好了,婢女聽到了陸孟的吩咐,上菜的速度非常快。
一會兒就擺了滿滿一大桌子,冷熱葷素應有儘有。
雖然這古代的菜沒有太多的材料和調味品,但是廚子手藝好,凸顯出原汁原味倒也還不錯。
陸孟本來是想著跟烏麟軒兩個人過年,讓廚房準備了不少東西。現在一看這種情況……這些東西她一個人又吃不完。
於是兩個人的年夜飯,變成了十幾個人的年夜飯。
陸孟把她的傭兵小分隊,秀雲秀麗自己身邊貼身伺候的婢女。包括才剛剛救下來的槐花,全都弄到屋子裡來吃年夜飯。
槐花的脖子上纏了圍巾,遮住了喉結,看上去像一個嬌俏的少女。
秀雲和秀麗已經習慣了不分尊卑,一聽到陸孟說讓她們也上桌吃,喜形於色。又是加桌子又是加凳子。
又拿了盤子碟子把菜都分了。還讓廚房加了好多個菜。
獨龍和傭兵小分隊也不是第一次跟自己的主子同桌而食。
他們都知道二小姐從來不講究亂七八糟的禮儀。相比那些規矩大過天,後腳跟不落地的貴人們。二小姐活得很踏實,也很真實。
他們都喜歡和她湊在一塊。
於是陸孟的屋子裡很快就熱鬨起來。陸孟也想把建安王的那些死士都給招下來,連陳遠陸孟都讓人問了。隻可惜獨龍找月回,月回根本不敢擅離職守。
陳遠之前被“踢一腳”,現在還四腳朝天。像個翻了殼子的王八一樣,沒能翻過來。不敢朝著陸孟眼皮子底下湊。
月回克在骨子裡的上下等級觀念,讓他根本就無法理解王妃的這種做法。
和下人們打成一片,不是自降身價嗎?
死士們不肯加入飯局,陸孟也懶得理了。
她坐在上首位。身邊依次是她的傭兵小分隊。
今天的傭兵小團隊人不全,有一半回家過年了。他們都是在皇城中有家室的,這樣的日子陸孟給他們放假了。
剩下的雖然在皇城當中也有家人,但不是那種必須要陪伴的。
一群人鬨騰起來,根本就不需要陸孟再開口說什麼。陸孟隻要在那坐著就可以了。
聽著他的小團隊們用不太誇張的言語,吹噓著自己曾經在戰場之上的事。
婢女們被這些糙漢們說得一愣一愣的。她們大多從生下來就是奴隸,沒有離開皇城這一畝三分地過。
那種征戰沙場,在國之邊界和異國交戰的經曆,對這些婢女甚至對陸孟來說,都是非常新奇而令人向往的。
像王維的詩中寫得那樣: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那是很多人都沒有見過的景象,也是在隻言片語間沒有辦法領略的疏狂。
陸孟被獨龍給吹的,甚至對南疆對站場,生出了向往。
外麵爆竹劈啪亂響。屋子裡麵一個人捏著一個酒杯,時不時撞在一起,笑聲也震天。
這也是個很好的年。
陸孟偶爾回頭看向窗外。能看到站在窗下的月回和陳遠的身影。
其實來到這個世界之後,跟在裡看人是完全不一樣的。
有很多配角,陸孟在看書的時候都很喜歡。
例如月回。
大胸肌身高腿長,還有一點小兔牙,長得也非常好看。
可是你真正的穿越到了這個世界,你感受到這世界的真實。
你能根據對方看你的眼神和肢體動作,猜測到他對你的看法。你能根據他的成長和經曆,看透他們腦子裡固守和腐爛的東西。
你就絕對不會再上頭了。
他們的思想和靈魂,都是被紙袋子套上蘋果,被保溫箱養出來的西瓜。
外表再怎麼好看,你都不用切,看色澤就知道不甜。
陸孟收回視線,端起桌上的酒杯又喝了一口。
這一桌上的人都是她的心腹。除了才剛剛被陸孟救下來的槐花有一些忐忑,拘謹,震驚,全程都在川劇變臉之外。沒有人看陸孟的臉色吃東西,都各吃各的各玩各的。
傭兵小團隊們有自己的過去可以吹噓。婢女們幾杯溫酒下肚,也根本不甘落後。
有一些伺候過其他主子的婢女,開始講起各種後宅秘辛。
並不指明是誰家也無人追究出處是哪裡。但確實很多人的怪癖,以及後宅那些不為人知的醜事,最適合作為下酒菜。
陸孟聽一個婢女說,有一家的少爺跟他的姨娘偷情,頓時撫掌大笑。
這不就是小.媽文學現世版嗎?!
她臉蛋都笑紅了。見她一高興,就連槐花都開口說起了一些往事。
槐花已經五十了。他要說,能說的事情太多了。
可是他知道那些事大多都很醜陋,甚至是引人不適的。
因此就隻挑揀著一些比較奇葩的,比較適合在這樣歡快的氣氛當中下飯的事情。
例如槐花曾經遇到過的一位做了人家外世的小姐,就是和她的母親爭寵。
等到真的鬥來鬥去開始登堂入室了,才發現正妻竟然是她年少離家的母親!
而最奇葩的是,這件事東窗事發之後,母女才發現那個坐享齊人之福的男子,早知道她們是母女。
她們並沒有母女相殘,而是母女聯手把那個男的撓成一個血葫蘆。
逗得眾人一陣陣哈哈大笑。
陸孟卻發現了華點。
“你說二十幾年前?梅花,你今年多大呀?”
看著也就十五,難道是聽他母親或者長輩說的?
劇情裡沒寫槐花是多大……就算寫了陸孟也記不住這種細節。
但如果說是他的母親說得也不對,他說是自己親身經曆。
槐花這才驚覺自己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就在眾人的麵前暴露了他自己的年紀。
這是在從前根本無法想象的。他一直都謹小慎微……槐花低頭看了看杯中酒。
不是什麼好酒。
他又抬頭環視了一下眾人,心想許是今天的酒太烈了。這些人太吵了,讓他沒了防備心和腦子。
席間所有的人都在看著他。槐花沉默了片刻,最後還是選擇說實話。
他一輩子能說實話的時候不多,至少現在他不想撒謊。
“回王妃,”他用細聲細氣的女子音說:“奴婢今年五十歲。”
眾人紛紛倒抽了一口涼氣。很快臉上又是一陣興奮,死命地打量槐花的眉眼。
槐花給自己找補了一句說:“奴婢很小的時候被人下了毒,雖然毒治好了,但是再也沒有發育過……”
這本來是槐花心裡的痛,他根本不願意往出說。今天屬於掏開自己的傷疤,舍命陪君子。
而且他說的這些話真的漏洞百出。但這屋子裡麵竟然沒有一個人去追究那些漏洞。大家都喝得麵色紅潤,今夜眼中隻剩下了開心的事兒。
眾人開始七嘴八舌地問他,到底中了什麼毒!
秀麗聲音尖銳地說:“我的天哪這到底是什麼毒?!我也要!我若是五十幾歲還生著這樣一張臉,那我真的是要把滿天的神佛都叩拜一遍!”
“誰說不是呢!”陸孟說:“青春不老這確實是好厲害!”
眾人都在追問槐花駐顏之術,槐花沒想到這些人的關注點竟然在這兒。
他有些不自在摸摸自己的臉。他一直當做恥辱的一張臉,當做恥辱的瘦小模樣,竟然讓人這麼羨慕?
他甚至在對麵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眼中,也看出了羨慕……
槐花看了一眼陸孟笑眯眯的樣子,對上她一片澄澈善意的視線。認真地思索起了駐顏的方子。
大家鬨得非常歡快,沒一會兒又有人說起了其他新鮮的事兒。眾人的注意力又從槐花的身上,轉移到了其他的地方。
外麵的爆竹聲最密集的時候,便已經到了子時。酒過三巡,眾人相互之間道賀新年。
有婢女站出來說,她曾經差點就做了一戶人家的少奶奶,因為她非常擅長跳舞。
這小姑娘平時從不是個多話的人。陸孟雖然不知道她叫什麼,但知道她總貼身伺候自己。是這將軍府中,死去兵將的家屬。
她好多年都沒有跳舞了。故意忘記自己是一個也算殷實人家出身的少女,安安心心地在將軍府中做一個婢女。
但是她今天兩杯酒下肚,實在是開心,舞興大發。
起身對著陸孟的方向行禮,提起她自己的裙子說:“奴婢來為王妃跳舞助興吧!”
眾人又是一陣起哄。秀雲說:“隻可惜這裡並沒有樂器能夠為她伴奏。”
陸孟帶頭拍了一下巴掌說:“沒關係,我們可以這樣給她伴奏。”
“啪啪,啪啪啪!”陸孟說,像這樣。
她示範了一下,眾人很快便領會。
“我巴不得一輩子都窩在將軍府。王爺你就放心吧,除非有人插著翅膀飛進來,否則我是不會見到什麼外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