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丫鬟隻得將賈環領了進來。
賈環與原來的迎春一樣, 是庶生,同為庶生, 命運卻不大相同。
迎春的母親死得早, 又比趙姨娘強了百倍,迎春性格懦弱不爭, 旁人看迎春多是恨鐵不成鋼的。
而趙姨娘呢,顛三倒四,上不得台麵, 每日都行走在為榮國府提供笑料的路上。
兩者相較,下人們看迎春是憐憫, 看賈環便是看跳梁小醜了。
賈環長於世人冷眼與鄙視中, 性格陰鬱不討喜,親姐姐探春又嫌他不懂事, 不大與他往來, 他能親近的便隻有與他同樣不遭人待見的迎春。
他的認知裡, 迎春是與他一樣的,且溫溫柔柔的,無論他說了什麼, 迎春都會微笑著看著他, 而不是像彆人一樣, 嘲笑他,譏諷他。
兩人像是相互依偎著取暖的小獸,在榮國府裡掙紮求生。
賈環一直以為,這種生活會持續很久。
久到他長大議親, 久到官媒登門相看,迎春嫁得如意郎君。
而不是像今日這般,被賈母推出去,當了旁人的擋箭牌。
賈環低著頭走上前,從沾了泥土的袖子裡取出一包沉甸甸的東西,道:“我沒什麼好東西給你,這是我在寶姐姐那裡贏來的錢。”
裝著錢的袋子做工並不精致,也不整潔,皺巴巴的,隱約帶著幾分油腥味,這種東西,寶玉的貼身小廝都不會用。
探春掂了掂錢袋,蹙眉道:“你哪來的錢?”
賈環連忙把錢袋奪回來,往邀月手裡塞了塞,道:“我沒問姨娘要錢,這是我從寶姐姐那贏來的。”
探春與賈環的關係並不算好,探春嫌賈環不爭氣,賈環嫌探春攀高枝,倆人湊在一起,不出三兩句便會吵起來。
寶釵怕二人又吵起來,王夫人麵子上不好看,便打圓場道:“怪不得環兒哥這兩日去我那去的勤,原來不是為了我,是為了二姐姐。”
賈環道:“不是,寶姐姐也很好。”
寶釵笑了一下,伸手點了下賈環額頭,道:“小滑頭。”
賈環揉揉額頭,看了一眼探春,道:“反正,都比某些人好。”
探春冷哼一聲,寶釵道:“都是你姐姐,哪有不好的?環兒也很好,投桃報李,給二姐姐送錢。”
邀月讓司棋把錢收起來。
錢並不多,幾兩碎銀子,卻是賈環所有的積蓄了。
司棋鄭重其事收起來,賈環揉了揉眼,抬眼看著邀月,道:“二姐姐,你以後,還會回來嗎?”
小小的男孩長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仁兒,蘊著水氣,眼尾輕輕上挑。
在這個時代,這種眼睛算不得好相貌,太輕佻,不夠穩重,就如他的身份一般,妾生子,像是活在陰溝裡的老鼠,寶玉是天邊星辰,他就是野地裡的螢火蟲。
螢火之光,怎能與日月爭輝?
邀月道:“好好讀書,自會相見。”
這大概是這個時代唯一能改變命運的路——科舉取士。
夜色越來越深,賈母讓眾人各自回屋休息,眾人走後,賈母拉著邀月,語重心長囑咐著,鴛鴦從屏風後走出來,捧著一個匣子。
賈母指著匣子,道:“這裡有些銀票,手裡有銀子,在宮裡也好過些。”
邀月漫不經心點頭。
這個世界與她原來的時代有很大的不同,這是一個皇權至上,而武功不至上的時代,她若想得到讓世人俯首稱臣的位置,進宮是她身為女子唯一能走的路。
進宮成了皇妃,得到所謂的天子的信任,她才有機會施展自己的才能,慢慢將天下攥在手中。
這是身為女子必走之路,但並不是她必須要走的。
進宮,不過是她重掌天下的第一步罷了。
來到這個時代這麼久,她對天子也有了一部分認知,心狠手辣,睚眥必報,至於才能心計,則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情。
普天之下,有能力的人太多太多了,但因為沒有生在皇室,便沒有爭奪帝位的資格,現在的新帝,是在皇室裡脫穎而出,而不是在天下人之中脫穎而出。
這樣的人,她不喜歡。
但諷刺的是,無論她喜歡不喜歡,她去討好這個人,為這個人生下皇子,才有可能接觸權利。
扭曲的時代,扭曲的思想。
女人在這個時代,似乎隻有生育的作用。
邀月閉上眼。
太上皇雖然退位,但多年經營的勢力仍在,朝堂大事仍由太上皇拿主意。
榮國府是老臣,在太上皇麵前有幾分薄麵,這點薄麵,讓邀月在選秀上沒有受太多的刁難,而驚為天人的相貌,更是眾人心驚不已。
新帝看著台階下垂眸而立的少女,久久沒有回神,好半晌,皇後輕咳一聲,新帝這才回神,道:“你是元春的妹妹?”
邀月淡淡點頭,新帝看了一眼身邊的元春,道:“既是如此,便跟她住一個宮殿。”
元春笑著謝恩,掃了一眼邀月。
她進宮太早,已經有些記不清這個二妹妹的模樣了。
她記憶的二妹妹,不愛說話,每日不是看書,便是下棋,性子不出彩,容貌更是不出彩,唯一能叫人稱讚兩句的,也就是那細膩如羊脂玉的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