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去陽穀縣的, 多半走這條路, 一來路程近, 二來沿途有歇腳梳洗的地方, 不用搞得自己很是狼狽。
走這條路的行人多, 他的客官也就多,每日絡繹不絕的,他照應都照應不過來, 哪裡會記得尋常路過的行人?
之所以對潘金蓮的印象深刻, 因為這個時代的女子甚少有拋頭露麵的。
大家閨秀講究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小家碧玉也極少出遠門,縱然出門,多是跟隨家人一起的, 長長的帷幕從頭遮到腳, 莫說模樣了, 連身段都瞧不出來。
他在景陽岡開店這麼久, 還是第一次見獨自行走的少女。
那少女一身紅衣, 嬌嬌俏俏, 瞧上一眼,便叫人酥了身子。
客棧裡的人都去瞧她, 她也不惱,像是察覺不到旁人的目光一樣, 大大方方點酒點菜,一個人往桌上一坐,開始自顧自喝酒。
古往今來, 哪有妙齡少女一人出來買醉的?
多半是生活中遇到了不順心的事情,再要麼是跟家人鬨了彆扭,這才迫不得已出來的。
店家瞧了瞧,那少女與他女兒的年齡差不多,他女兒是他的掌心寶,這個少女當也一樣,是她父親的珍寶,若是在外麵出了意外,當爹的指不定該怎麼傷心呢。
店家這般想著,有意上前招呼兩句,剛剛邁開腳步,便看見周圍大膽的登徒子已經圍了上去。
登徒子搖著扇子端著酒,眼睛裡淌出水來,道:“小娘子,一個人吃酒,哪有兩個人一同吃酒來得快活?”
登徒子把酒壇放在桌上,身體便往少女身上蹭,還未挨到少女身體,少女手臂一揮,隨手拎起登徒子的酒壇,砰地一下摔在登徒子身上。
少女喝了三杯酒,臉頰微紅,眉梢輕挑,清越的聲音略帶著幾分醉意,道:“你打錯了主意。”
登徒子抱著頭在地上滾來滾去,想要再湊過去一親芳澤的人默默收回了自己已經邁出去的腳,不約而同想起近日裡傳得沸沸揚揚的一個人:
潘金蓮。
年齡對得上,漂亮的臉蛋與嫵媚的身段對得上,脾氣對得上,身手更是對得上,不是她還有誰?
見此,店家沒去多管閒事。
開玩笑,清河縣所有的衙役都拿她沒有辦法,眼前的登徒子更不會對她造成任何傷害。
莫說傷害她了,以她的乖戾作風,不殺登徒子便是手下留情了。
隻是登徒子若是死在他店裡,隻怕他也要去府衙走一趟,隻盼著潘金蓮生氣歸生氣,莫動不動要人性命。
潘金蓮在客棧住了幾日,店家提心吊膽了幾日——每日來店裡的行人,看到一個貌美少女孤身喝酒,總有那麼幾個控製不住自己的人,想要湊上前的。
店家苦勸不住,不忍彆過頭。
骨頭的斷裂的聲音,男人的哀嚎聲不絕於耳,店家搖頭輕歎。
這些行人呐,怎麼就不聽勸呢?
他不是怕潘金蓮受傷害,而是怕他們上西天啊。
如此過了幾日後,店家自以為摸清了潘金蓮的性子。
這個時代,哪有那麼多女子單身闖蕩的事情?又有多少女使能拒絕一方大戶的納妾要求?
潘金蓮拒絕張大善人,多是少女懷春,心裡有了人,在清河縣大鬨一場後,她在清河縣再難待得下去,便決定跟著心上人一起遠走高飛,二人約定了時間地點,潘金蓮先行,在約好的地方等著心上人。
隻是她等的人許久未到,所以她的心情越來越壞,整日裡喝酒買醉打發時間。
最後等到她不願意再等,索性一人夜裡上了景陽岡,他怎麼攔都攔不住。
店家唏噓不已,心裡將那個失約的男人在心裡罵上了千百遍。
潘金蓮脾氣雖怪了些,可心腸與相貌是一等一的好,辜負了這樣的女人,隻怕那人餘生再也找不到這般好的人了。
今日英武的男子來店,又說了那樣的話,店家眼皮子一跳,心裡的八卦之火便再也憋不住了,竹筒倒豆子一般說了個清楚。
他越說,男子的臉越黑,他說到最後,男子眸光驟冷,將他嚇得打了一個哆嗦。
武鬆把酒菜錢往桌上一放,抄起哨棒,便往店外走。
店家如夢初醒,追了出來,道:“哎,那位壯士,景陽岡上有吃人的大蟲——”
武鬆置若罔聞,徑直上山。
金烏西墜,光線稀薄,山上的樹枝與怪石像是一個個藏在黑暗裡的獸,窺準時機伺機而動。
遠處的夜風卷起落葉,沙沙的聲音和著怪鳥的叫聲,讓人不寒而栗。
武鬆劍眉微蹙。
這種環境,他一個男人尚且覺得陰森可怖,那個女子又是如何受得住的?
武鬆極目而望,殘陽如血,被蔥蔥鬱鬱的樹枝遮得隻剩下絲絲縷縷的紅色,映照在山野叢林中,像是人血灑在上麵。
山間有石有鳥有樹林,唯獨沒有那一抹熱烈的紅。
武鬆想起行人與店家的話:景陽岡山上有吃人的大蟲,吃了不少行人與獵戶,難不成,她已經被大蟲吃了?
武鬆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