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和周五,宋硯會去餐廳彈琴,周末會去給一個初中生做家教,其餘時間,他則去一家小餐館打工。
他將自己的課外時間安排得滿滿當當。
薑斐關了手機。
矜貴自傲的少年,總是讓人忍不住看著他低下頭顱的瞬間。
……
第二天,傍晚。
高檔餐廳裡,一束微弱的追光照在鋼琴上。
穿著西裝的少年坐在鋼琴前,安靜地彈著星空,琴聲優雅悄然流淌。
隻是下一秒,琴音突然急促了些,很快恢複如常。
宋硯看著正緩緩走進餐廳的薑斐,她的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他身上,而後落座在離著鋼琴最近的位子。
宋硯忍不住微微凝眉。
在學校裡,薑斐無視他的排斥坐在他身邊,放學後,她早早便不見了蹤影,沒想到她竟然又出現在了這裡。
宋硯迎著她的注視。
她的目標很明確,就是他。
對於薑斐對沈放的心思,宋硯是聽說過的,她喜歡沈放,而沈放喜歡的是阮糖。
今天一整天,因為薑斐的緣故,他和阮糖幾乎沒有接觸的機會。
傍晚放學後,他看見沈放騎著機車等在校門口,格外張揚地送阮糖回了家。
隻是,他隱約看見沈放臨走前,下意識地乎環視了一圈人群。
宋硯知道,自己沒有太多的時間沉浸在那些所謂的風花雪月裡,他需要的每一筆錢都得自己親自去掙。
所以看著阮糖和沈放的背影,他連失落都不能留給自己太久的時間。
而薑斐,她的時間很多,卻幾乎都用在了接近他上。
或者說,為了沈放,而接近他。
宋硯彈奏完最後一個音節,起身回到更衣室換下西裝。
走出餐廳時,天已經暗了。
一輛黑色轎車停在他麵前,車後窗徐徐落了下來,薑斐正笑望著他:“宋同學,明天見。”
宋硯眉頭不覺緊皺。
提著菜回到家中,屋裡黑漆漆一片,一片寂靜。
宋硯打開燈。
老人的聲音立刻響起:“小硯回來了?”
宋硯低應一聲:“奶奶,你一個人在家裡,記得開燈。”
老人隻是蹣跚著走到他跟前:“奶奶的眼睛也看不怎麼清楚,現在什麼也做不了,隻能省點電費,也讓我們小硯少吃些苦……”
宋硯神色一頓,而後笑了下:“奶奶,我現在掙的錢,不至於連點電費都交不起,你就放心用就行。”
他說著,熟門熟路地走進廚房,熬上粥,準備今天的晚飯。
老人看著他的身影,忍不住抹了下眼角。
都怪她的這條腿,當初如果不是著急從樓上摔了下去,也不至於幾步路都挪動不了,還有這雙半瞎的眼睛……
吃完晚飯,宋硯又替老人熱敷了膝蓋,收拾碗筷桌椅,而後回到房間,在台燈下看著經濟學書籍。
直到夜深了,才熄了燈,端正地躺在床上,神色平靜。
想到薑斐那句“明天見”,他忍不住眉頭緊鎖,轉眼卻又舒展開來,明天他去打工的是一家小餐館,餐館裡煙火氣十足,不是薑斐這種富家千金去的地方。
可是,當熬過一整個白天和她同桌的時間後,宋硯走進餐館後台剛換好衣服走出去時,一眼就看到了正坐在角落裡對著他淺笑的薑斐。
她穿著一件名貴的白色連衣裙,自然卷翹的長發披在身後,肌膚如雪一般,眉眼明媚,與有些昏暗的餐館格格不入。
但她就是坐在那裡。
宋硯忍不住皺眉,卻依舊耐著性子上前:“你好,請問需要點些什麼。”
薑斐笑:“隨便來點就好。”
宋硯望著她:“牛肉羹是本店的招牌菜,再來點清淡爽口的涼菜,可以嗎?”
薑斐依舊好脾氣地笑:“可以啊,”說完不忘補充,“我隻是等你下班而已。”
一番話輕易吸引了周圍人的目光,客人看著他們的眼神都變得曖昧起來。
宋硯麵不改色地看她一眼,收起菜單轉身離開。
餐館下班的時間並不早,等到宋硯走出餐館時,已經晚上十點了。
依舊是熟悉的黑色轎車,熟悉的坐在車後座的薑斐,還有那句熟悉的“明天見”。
而這才剛剛開始。
之後一連幾天,宋硯總能在固定的位子看到薑斐。
餐廳的人早在上次薑斐說是他女朋友時,就默認二人在偷偷談戀愛。
餐館的人也是如此。
即便宋硯怎麼解釋,都沒有人相信,被打趣的次數多了,宋硯也懶得再理會。
他不會因為無關的人,而放棄自己的金錢來源。
周五這天,宋硯如常來到餐廳彈奏鋼琴。
服務員卻走到他耳邊小聲道:“有人出錢點一首曲子。”
宋硯看著服務員比出的“五”,心中微有詫異:“五百?”
服務員搖搖頭:“五千。”
宋硯擰眉,餐廳裡點曲子的人是少數,一首不過是一頓晚餐的小費錢罷了,出這麼多的,幾乎沒有。
“什麼曲子?”
“囚徒。”
服務員說完,宋硯幾乎立刻朝薑斐常待的位子看去,她果然在看著他,笑得優雅,和在那個小餐館裡笑得粲然的她,格外不同。
可宋硯隻覺得惱怒。
他知道薑斐的意思,如今的他,就是薑斐隨時隨地困住的囚徒。
五千塊,對她不過是一頓飯錢,如今她施舍般將錢給他,儼然像蓄意羞辱。
“宋硯?”服務員見他不說話,輕聲喚了他一聲。
宋硯卻站起身:“抱歉,我今天身體不舒服。”
說完,轉身下了台。
換好衣服走出餐廳時,薑斐沒有如以往一樣坐在黑色轎車裡,而是站在餐廳門口。
宋硯盯著她,許久迎著她的目光走上前去:“薑同學。”
薑斐故作詫異:“宋同學有事?”
宋硯眉頭微皺,強忍著心中的隱怒道:“希望薑同學以後,不要再跟在我身邊了。”
薑斐歪了歪頭:“宋同學說的是在校內,還是校外?”
“都是,”宋硯淡聲道,“校內希望薑同學離我越遠越好,校外,更是。”
說完,他繞過她便直接離開。
“你明天是不是要去市中給一個姓王的初中生做家教?”身後,薑斐慢悠悠地說。
宋硯腳步驟然停下,停頓了兩秒鐘,側首冷聲道:“請薑同學也不要再調查我!”
薑斐不語,隻是看著宋硯頭頂不斷波動的好感度,最終停留在了-3上。
她笑了笑。
動了就好。
周末。
宋硯去市中心的學生家做家教時,特意回頭看了眼四周,沒有那輛黑色轎車跟著,也不見薑斐的蹤影。
他不覺鬆了一口氣。
教完課程,又檢查了遍學生的作業,宋硯從學生家裡出來時,天已經黑了。
他買了菜便匆匆忙忙往回趕,卻在看見年老的居民樓上,自家的窗口亮起的燈光時,腳步一頓。
近幾年,他對奶奶說過許多次,要她開燈就好,她卻始終不聽。
今天卻……
宋硯腳步都添了慌亂,忙朝樓上跑去,打開房門:“奶奶……”
聲音戛然而止。
簡陋的沙發上,坐著兩道人影,一旁放著幾箱禮物。
宋硯看著薑斐坐在奶奶身邊,兩人臉上的笑都沒來得及收起來,便抬頭看向他。
“小硯回來了?”老人滿眼驚喜,“小硯交朋友了也不和奶奶說,要不是斐斐找來,我還不知道呢。”
斐斐。
宋硯臉色一寒,他厭惡任何人為了任何目的接近他的家人。
“斐斐還說,你昨天彈琴彈得好,有客人給了你五千塊,你不收,他乾脆全充到電費卡裡了……”
宋硯的神情越發陰沉,看向薑斐。
薑斐頷首笑道:“宋同學……”
話沒說完,她隻感覺自己眼前一暗,宋硯走上前,拉著她朝一旁的臥室走去。
房門“砰”的一聲關上。
宋硯眼神冰冷地看著薑斐:“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麼?”
薑斐無辜道:“陪老人啊。”
“薑斐!”宋硯抿了抿唇,罕有的震怒。
下秒,他轉身打開衣櫃,拿出錢包抽出一張銀行卡,頓了頓又拿出五張百元鈔票:“卡裡有五千塊,這五百是你拿來的那些禮物錢,請薑同學,離開這裡!”
薑斐看了眼宋硯,又看著銀行卡和鈔票,而後慢慢接了過來。
宋硯側身讓出出口的位子。
薑斐卻半點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反而輕笑出聲:“宋同學,你覺得我這麼容易就被打發啊?”
宋硯緊盯著她:“你接近我,不就是為了沈放?”
薑斐看著他,笑了笑:“原來你知道啊。”
宋硯抿唇不語。
“那你怎麼說?”薑斐走到他麵前,“你會不會和阮糖徹底劃清界限?”
宋硯皺眉,眼神微動,聲音卻依舊平靜:“你想讓我再不和阮糖接觸?”
薑斐沒有回應,隻抬頭看著他,聲音添了些幽然:“宋硯,阮糖的父親昏倒住院這件事,你知道吧?”
宋硯神色微變。
他自然知道,也是在那天,他看見阮糖和沈放擁抱在一起,而他卻像個loser,什麼都做不了。
薑斐接著道:“沈放替阮糖墊付了所有醫藥費,並請了最好的醫生為阮父主刀這件事,你也知道吧?”
宋硯眉頭緊鎖。
“奶奶的身體也不怎麼好。”薑斐說得平淡。
“你到底想說什麼!”提到奶奶,宋硯的聲音有些失控。
薑斐看著他:“阮糖需要的是能陪在她身邊,幫助她、照顧她、給她安全感的人,你做不到。”
“你這樣的天之驕子,自然也做不到舍棄學業去工作。”
“你唯一的親人,本應該早些手術,把腿和眼睛看好,你也做不到。”
“薑斐!”
“我可以幫你。”薑斐淡淡道,“你需要的,我都可以幫你,包括奶奶的眼睛。”
宋硯看了她一眼,諷笑一聲:“眼睛?”
奶奶的眼睛,醫生說是因為年輕時用眼過度,如今惡化的嚴重,再不可能恢複了,隻有腿,可以做手術。
卻需要龐大的手術費用。
薑斐的眼中卻沒有半點開玩笑的跡象,她點點頭:“眼睛。”
宋硯微凝,她的眼神不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富家大小姐,反而莫名地惹人信服。
宋硯有些恍惚,而後瞬間回神,謹慎地盯著她,沉默良久:“你想要什麼?”
薑斐看著他:“你。”
宋硯想也沒想:“不可能。”
“你還沒聽我的要求呢。”薑斐笑著走到他身旁,輕輕將他肩頭的褶皺撫平。
宋硯身形一僵,嗅著耳邊的馨香,朝一旁避了避。
薑斐卻朝他靠得更緊,聲音就響在他身畔:“你放心,我們不是男女朋友,隻是你不許無緣無故接近彆的女生,不許拒絕我的任何要求,不許對我說‘不’。”
想了想,薑斐又補充:“當然,違法亂紀的事情除外。”
前世,原主即便接近宋硯,也是因為“同命相憐”,縱容著他,幫助著他。
事實證明,這樣陷進去的隻有原主,宋硯從始至終都是個清醒的局外人。
還不如換個玩法。
宋硯聽著薑斐的話,眼中隱隱浮現薄怒與恥辱。
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明媚的女孩,會說出這種……不知羞恥的話來。
她給他錢,他要聽她的話。
她分明隻當他是玩物。
“不可能。”宋硯冷冷道。
薑斐也不惱,將銀行卡和鈔票放在桌上:“你好好想想,我的耐心不怎麼好。”
說完,轉身打開房門,聲音恢複了清甜:“奶奶,今天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改天再來看您!”
“好,好!”奶奶連連點頭,“小硯他啊朋友少,斐斐你記得常來啊。”
薑斐笑著點點頭,看了眼仍站在房間的宋硯的背影:“會的。”
說完,開門離去。
宋硯聽著身後的關門聲,胸口仍克製不住的憤怒。
他很少有這樣劇烈的情緒,可短短幾天,被薑斐全挑了起來。
“小硯?”客廳,老人疑惑地喚著他。
宋硯回神,徐徐吐出一口氣,轉身走出臥室:“奶奶?”
“斐斐那小姑娘真的不錯,長得好又有禮貌,”老人笑著舒了口氣,“知道你沒那麼孤僻,我也就放心了。”
她最怕的,就是哪天自己突然離開,留下他一個人。
宋硯喉嚨微動,他知道奶奶的意思,所以不能反駁。
卻忍不住心中自嘲一笑,“真不錯”的薑斐,卻提出了那樣無禮又恥辱的要求!
……
接下去的幾天,在學校薑斐再沒有繼續坐在宋硯身邊,校外也不再跟著他,似乎真的讓他一個人好好想想。
宋硯一直不知道薑斐所說的“耐心不怎麼好”是什麼意思,她能夠接連幾天去他打工的地方等他,不是耐心不好的表現。
可很快,宋硯便知道了。
他如常去餐廳進行鋼琴演奏,迎接他的卻是大堂經理拿出了這段時間的工資,滿眼歉意地給了他,委婉地表達了“他被解雇了”的意思。
宋硯這時心裡也隻是隱隱猜測到些什麼。
去到小餐館後,當老板說“生意不好,不需要再請人”的時候,宋硯幾乎立刻確定,是薑斐搞的鬼。
就連他做家教的學生家,也表示希望請一個能在工作日教習孩子的家教。
有錢有勢,當然能為所欲為。
薑斐就是用她的有錢有勢,將他的一切都剝奪了。
可偏偏她還在學校裡滿眼關心地問他:“宋同學今天不去打工嗎?”
宋硯沒有理會她,每天下課便去找工作。
他從來都自信自己的能力,每一份工作幾乎都在最開始對他表現出了最大的熱情與歡迎,然而僅僅相隔一天,便會有一通抱歉的電話通知他,他麵試失利了。
挫敗而茫然。
這天,宋硯安靜地回到居民樓下,而後停了腳步,抬頭看著黑漆漆的窗口。
第一次覺得滿心無力和疲憊。
孤身一人在樓下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天徹底黑暗。
樓道內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聲,夾雜著幾聲鄰居們喊“老太太”的聲音。
宋硯反應過來,心中一緊,忙朝裡跑去,迎麵看見了鄰居阿姨。
阿姨看見他忙道:“小硯,你總算回來了,你家老太太擔心你,自己摸索著走出來,不知為什麼突然看不見了,正倒在地上……”
宋硯臉色大變,忙跑上樓去,幾戶鄰居正扶著老人回到屋子裡。
“奶奶!”宋硯忙走上前。
“小硯?”奶奶的手抬起,在半空摸索著。
“是我,”宋硯忙抓住她的手,“奶奶,你怎麼樣了?”
奶奶的眼睛全無定焦,睜大眼睛吃力地看著他:“小硯,奶奶怎麼看不見你了?”
宋硯愣了愣,腦子裡,醫生和薑斐那天的話不斷在腦海中回蕩著,天人交戰。
醫生說的這一天還是到來了。
薑斐卻說……她可以。
“小硯?”
“我送您去醫院!”宋硯飛快背起老人,下樓朝醫院跑去。
可是,在做完檢查後,醫生也隻是遺憾地搖搖頭。
宋硯將老人安排在病房,一人坐在慘白的走廊裡,此時才發現自己的右手在輕顫著。
他攥住右手手背,克製著它的顫抖,良久,緩緩拿出手機。
這天深夜,薑斐於沉睡中接了一個電話。
對麵男孩的聲音屈辱又憤恨,沙啞的厲害:
“我答應你。”
作者有話要說:【高嶺之花の墮落】
(這句話看著莫名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