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紅似火, 灼了人眼。
還有那一聲弱弱的“夫君”。
辛豈定定望著眼前的女子,隻覺體內最後一絲力氣也被抽離,整個人如墜冰窟, 渾身密密麻麻的痛著。
從頭至尾, 她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她什麼都不知道……
她也許隻知道, 她滿心歡喜所嫁之人,她口中的“夫君”, 在大婚之夜, 親手要了她的性命。
辛豈的手緊緊攥著,克製不住地顫抖。
赤劍穿透了薑斐的心臟。
她臉上的血色早已慘白, 生機在慢慢的流逝, 方才還粲若驕陽的容顏,此刻如一朵將近枯萎的花。
辛豈不覺伸手, 想要碰觸近在眼前的女子。
卻在此時, 窗外皎潔的月華被血色的烏雲遮住,再看不見半點亮光, 天地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辛豈隻覺自己周身赤光大盛, 嫁衣無風自動,本綰好的發也披散開來,眉眼染了赤紅,衣袂被瘋狂洶湧的魔力震得翻飛不止。
他將成魔魅的征兆。
他成功了。
終於走到了這一步。
他本該高興的。
從此以後,他便是這三界唯一的,魔。
便是天罰都可以壓製!
可為何……為何心口空蕩蕩的, 儘是迷茫?
“天光不存,日月異象,”薑斐的聲音越發輕了,這是曆劫的征兆, 隻是目光始終未曾離開辛豈的麵龐,“娶我……隻是為了曆劫嗎?”
辛豈緊盯著她,良久從喉嚨中擠出二字:“沒錯。”
沒錯,薑斐,不過是他前行道路的一枚棋子而已。
從來都是如此。
“原來是這樣啊……”薑斐喃喃著,而後笑了起來,低頭看了眼胸口的赤劍,一步一步地艱難地朝他走了過去。
赤劍一寸寸穿透她的心,心口處生機流逝的越發快了,她卻恍然未覺,直到站定在他麵前:“那銀簪一直舍不得戴,今日戴上了,好看嗎?”
辛豈怔怔抬眸,她的頭上搖曳著的,正是當初在遊方鎮投壺贏下的那枚銀簪。
薑斐伸手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臉頰:“還有,你穿紅衣的樣子,真好看。”
話落,她艱難地踮腳,在他的唇上輕輕印上一吻。
辛豈的身軀戰栗著,唇劇烈顫抖了下,女子以往溫軟的唇,此刻唯餘冰涼。
本控著赤劍的手法力頃刻消散,赤劍化成一道紅光,消失在她的軀體之中。
薑斐悶哼一聲,眉頭輕蹙了下,胸口有血跡一點點地滲透出來,在火紅的嫁衣上格外不起眼。
辛豈伸手,想要觸碰她的傷口。
隻是未等碰到,她已如寒冬枝頭最後一片枯葉,徐徐倒在地上,胸口的血窟窿不斷冒著金色的光芒,是她所剩無幾的生機。
血從她身下一點點地流出。
辛豈的手仍僵滯在半空,目光定定看著早已空蕩的前方。
胸口的魔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飛速湧動著,仿佛有著毀天滅地的力量。
不知多久,辛豈的手漸漸放了下去。
欺瞞天道,天道自會反噬。
他站在翻湧的魔氣中,安靜地等著反噬的到來。
可是等了很久,等到天光再現,除卻胸口劇痛,魔氣翻湧想要宣泄外,什麼都沒有發生。
門外一陣魔氣翻湧,黑袍人現身在門口,看見魔光籠罩中的辛豈,忙跪在地上:“恭喜主人曆劫成功。”
辛豈轉頭看去。
今日是他大喜的日子,他得到的第一聲恭喜,卻是因著他殺了薑斐曆劫成功。
“主人?”黑袍人見辛豈不言不語,眼中卻隱隱泛著詭異的血色,不由忐忑道。
辛豈猛地回神,起身便欲離去,卻在途經倒在地上的女子身邊時腳步一頓,終未曾低頭,揮袖化作一縷紅光,消失在宮殿之中。
黑袍人忙拚儘全力地循著紅光消失的方向追去。
辛豈不知自己該去往何處,隻是丹田不斷地被魔力衝撞著,他也胡亂在三界穿行,所經之處,魔氣洶湧,赤雲滾滾。
無數驅魔人按捺不住誘惑接踵而至,卻連靠近他都沒來得及,便已被魔力衝擊的屍骨無存。
可是還不夠。
那些低賤的驅魔人,難以填充胸口的空寂。
他一遍遍地發泄著體內的魔力,看著大小山頭被削低數丈,看著萬畝叢林化為焦黑的荒野,胸口的“窟窿”更大了。
辛豈甚至……連緣由都找不到。
這就是天道給他的反噬嗎?
永恒的不知緣由的痛,難以紓解的死寂。
黑袍人是在三日後找到的辛豈,他正淩空站在山峰之上,俯視著腳下早已化作荒蕪的荒野之上,身上充斥的赤光比曆劫那日更甚。
有一瞬,黑袍人覺得,眼前的主人,並非魔魅,他……比魔魅更強大,也更可怕。
“主人。”黑袍人終硬著頭皮上前,“這幾日三界皆不平,您可要回去?”
辛豈沒有說話,仍看著遠處的荒野。
一個人,孤零零的。
再沒有人氣喘籲籲地爬上來,說要陪著他了。
黑袍人等了好一會兒沒等到辛豈回應,頓了頓壯著膽子低聲道:“主人可是因著……夫人?”
夫人?
辛豈的目光終於有了些許變化,他低頭俯視著地上的黑袍人,下瞬驀地抬手,泛著赤色的魔力將黑袍人掀翻在地。
黑袍人隻覺喉嚨一陣腥甜,他忙起身重新跪好:“屬下知罪。”
辛豈卻再未言語,淩空飛起。
什麼夫人?
如今他大事已成,連反噬都不值一提,他還有何可懼的?
他對薑斐,不過是……因為鎖情咒而已。
鎖情咒將他與薑斐的感情鎖在一處,如今他不需要了。
這段時日的反常,也隻是因為鎖情咒罷了。
鎖情咒!
辛豈像是突然想到了這個東西,手腕上的法印動了動。
他應當將鎖情咒逼出,而後去潛心穩住體內的魔氣。
辛豈垂眸看著手腕不斷旋轉的金色法印,伸手便要將鎖情咒逼出,卻在觸碰到鎖情咒時頓住。
良久,他收回目光,指尖硬生生的摳進血肉裡,逼出鎖情咒,信手揮離軀體。
鎖情咒離開體內的瞬間,周圍的一切變得安靜。
辛豈忍不住閉了閉眼睛,他似乎……很久沒這般安寧了。
然下瞬,胸口的痛與空寂再次鋪天蓋地地襲來。
辛豈臉色煞白,金攥著拳,化作一團紅光朝魔窟飛去。
隻是反噬而已。
他隻要好生穩住洶湧的魔氣,便再不會痛了。
鎖情咒在空中化作一道金光,湧入下方的人界中。
與此同時,魔宮。
空蕩蕩的宮殿仍掛著喜慶的紅綢,卻再尋不到半分人氣兒。
穿著一襲青衣、束著高馬尾的少年手中把玩著一柄折扇,徐徐在宮殿內走著。
最終,他走到最中央的殿中,推開殿門,一眼便看見倒在血泊中的女子。
一身嫁衣,身下是早已變得暗紅的血跡。
容舒挑了挑眉,幸好上次千金樓見麵時,自己在如此珍貴的體質上下了連辛豈都難以察覺的咒印,又耗費生機尋了數日,才終於知道她的下落,否則,怕是這上好的“藥材”死了,他都不知道。
而今看來,她是被辛豈當成證道的工具了。
她真得該慶幸,自己有這樣一副體質。
容舒緩步走到薑斐麵前,蹲下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伸手如撫摸一件珍貴的物件般輕撫著她的頭發:“真慘,薑……”他思考了一會兒,而後眼睛一亮,“薑斐。”
他的手徐徐下移,探究著她的軀體,口中念念有詞:“嗯?五覺竟被封了?”說著,順手點了下她的後首,替其解開,“天靈根也毀了,不過應該還能賣個好價錢。”
最終,手移動到她的心口,而後忍不住皺眉。
心都被刺穿了,竟還沒死透,甚至心仍在細微地跳動著。
他可真不喜歡聽她的心跳聲。
一味“藥材”,不該有多餘的情感。
容舒的餘光突然掃到一旁一顆早已暗淡失色的金丹。
他將金丹拿起,是她被刺穿心臟後,生機稀少而被逼出來的血契金丹。
用過的血契金丹,便再不能二用了。
容舒嫌棄地將金丹扔到一旁,他的身邊不留無用的廢物。
他重新將目光定在薑斐蒼白的臉上:“拿了我的血契金丹,這才幾日便廢了?”
“好生沒出息。”
說著,容舒從袖口拿出一枚褐色的丹藥,喂到薑斐嘴裡,而後隨意地等待著。
約莫一炷香後,薑斐的睫毛輕顫了下,徐徐睜開了眼睛。
“薑斐,”容舒一字一字念著她的名字,他倒是第一次記住一味“藥材”的本名,“醒了?”
薑斐本黯淡絕望的目光微微閃爍了下:“辛豈……”她低低呢喃。
容舒忍不住眉頭緊鎖,被殺了還念著殺她之人,真夠蠢的。
還有……她眼中那熟悉的亮光與熱忱,還是如此刺眼。
“薑斐,”容舒抬起她的下巴,俯身湊到她麵前,甚至孩子氣地眨了眨眼,“是我,用了上好的靈丹,吊著你一口氣。”
薑斐怔怔望著他。
容舒揚眉笑了笑:“薑斐,我可以救你一命,但往後時機一到,你須得做我樓中一味藥,如何?”
薑斐的唇輕顫了下,沒有說話。
容舒卻似乎根本不介意她答應與否,又拿出一株靈草,喂到她嘴邊。
薑斐看了他一眼,張嘴將靈草吃下。
容舒的好感度加了2.
薑斐心中淡笑,容舒還真是喜歡聽話的人啊,不知往後好感度高了,他會不會隻喜歡一個聽話的軀殼呢?
她左右也死不了,這株靈草權當補身體了吧。
容舒滿意地笑,目光從她的心一掃而過。
水鏡預示,她命中還有一劫,那一劫,便是她的死劫。
到時,她心死便是時機,這具軀體,便歸自己所有了。
容舒看著靈草於她體內起了作用,拂了拂衣擺,起身離去。
察覺到容舒的氣息消失,薑斐方才徐徐從血泊中站起身。
天靈根毀了,她身上倒是沒有半點修仙氣息了,更便於隱匿在人界。
可下瞬,薑斐嫌厭地看了眼身上的嫁衣,毫無遲疑地脫下,換上一身白衣:“鎖情咒已經到雲訣在人界曆劫的化身身上了?”
【係統:是的。】
薑斐笑,起身朝魔宮外走去,邊走邊道:“把雲訣所在的位置給我。”
……
魔窟。
萬靈泉上泛著煙霧,辛豈獨坐於煙霧之中,魔氣震得煙霧飛速翻湧。
他應當平心靜氣,疏通丹田混亂的魔力。
可越是強迫自己靜心,魔力便湧動的越發厲害。
明明已經可以壓製住天罰,卻還是……整整二十餘日未曾合眼。
“看你一個人孤零零的,想來陪陪你。”
魔窟一角,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女聲。
辛豈猛地朝那邊看去,煙霧朦朧間,一個穿著白衣的女子站在那裡。
是那個拚命攀上頂峰,隻為了站在他身邊的薑斐。
辛豈驀地出手,血色的法術朝那邊襲去。
不過隻是幻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