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才艱難地走了半步,身後薑斐淡淡的聲音傳來:“我們就是在這裡訂下婚約的,你忘了?”
反正顧曦已經將她的記憶置換了,林染和季微也確實有婚約,她怎麼編都沒人知道真假了。
季微僵住,好一會兒才艱難地轉頭:“你說什麼?”
薑斐朝他走了兩步:“十歲那年,我們在這裡訂下婚約的,那時你還很討厭我呢。”
“不可能……”季微的聲音戛然而止,十歲那年,訂下婚約的人是他和林染,“你叫什麼?”他驀地問道。
薑斐老實答道:“薑斐。”
季微徹底僵滯。
難怪這麼耳熟。
薑斐,顧曦身邊突然出現的女人,有人曾猜測,顧曦也許就此定下來了。
可他卻不信,他看得清清楚楚,顧曦看向薑斐的眼神沒有任何感情,而薑斐對顧曦,卻是顯而易見的愛慕。
如今,薑斐卻出現在他麵前,對他說,她和他曾訂下婚約。
而染染卻去了顧曦身邊……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心中形成。
季微伸手,摸索著朝薑斐的方向走了兩步。
薑斐看著他接近,直到他的手碰到她的手臂,季微停下腳步,手徐徐探向薑斐的後頸。
“季微?”薑斐不解。
季微沒有說話,卻在觸到她後頸一個細微的凸起的標記時,指尖劇烈顫抖了下,伸手將薑斐推到一旁,自己也後退半步,劇烈踉蹌了下:“不要用染染的語氣,你不是她!”
每一個進行過記憶實驗的人,後頸都會有一個凸起的標記。
這是實驗中特意留下的記號。
薑斐的後頸有標記,她擁有的,是染染的記憶。
那染染……染染也會用曾經薑斐擁有的愛慕眼神,去看顧曦嗎?
季微的臉色灰敗。
染染徹底回不到他身邊了……
“你怎麼了?”薑斐喚他。
季微一動未動,如同一具站立的屍體。
薑斐揚了揚眉梢,猜到他也許知道置換記憶的事情了,最終再沒多問,拉著他的手臂走進鐵皮屋內。
季微像是失了魂一樣,任她拉著,呆呆地坐在沙發上。
薑斐掃了他一眼,又嫌厭地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汙水,轉身走進洗手間。
季微仍死氣沉沉地在沙發上坐著,雙眸無焦距地看著正前方。
短短幾天時間,他從季家的少爺,淪落到這樣汙穢的貧民窟。
父母、家族、未婚妻、眼睛、驕傲,全部支離破碎。
身邊的人,隻是一個擁有染染記憶的貧民窟的贗品。
“嗬……”季微諷笑一聲,艱難地站起身,摸索著牆壁朝門口走去,幾次被鐵皮的桌椅絆到,幾次險些跌倒,有黏膩溫熱的液體順著小腿滑落,季微始終一言不發,終於摸索到鐵門,他打開,毫無知覺地踩進泥濘狹窄的街道上。
踢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野貓嚎叫著從他腿邊逃竄。
季微仍朝前走著,走了不知多久,他聽到了汽車呼嘯著疾馳而過的聲音。
季微聽著那些聲音,他也不該活著。
他應該和父母一同死在那場車禍裡,而不是像個瞎子、廢人一樣,需要仰仗一個被他曾經從不放在眼中的人。
反正,也不會有人為他傷心了。
路上疾馳的汽車如同在召喚、蠱惑著他,季微放下摸索前路的手,就像能看見一樣,飛快朝路中央走去。
刹車聲摩擦地麵的刺耳聲響,鳴笛聲,咒罵聲,紛雜一片。
季微看不清,卻清楚地感受到一輛失控的車瘋狂地朝自己撞來。他停下腳步,閉上雙眼,等待著死亡來臨。
卻在此時,一旁傳來一聲驚叫。
“季微!”
聲音倉皇,因為擔憂變了調。
即便什麼也看不見,季微還是睜開了眼睛,轉頭朝發出聲音的方向看去。
最起碼仍有人記得他的名字。
卻沒等他反應過來,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了,繼而整個人的身體被人拚命地朝後拽去,重重地倒在路上。
失控的車緊挨著他們呼嘯而過。
季微倒在地上,容色慘白。
薑斐坐起身,臉色難看地看著他:“你要做什麼?”聲音難掩怒火。
季微目無焦距地倒在地上,聲音冰冷陰沉:“不用你管!”
他說著便要站起身。
“去找死?”薑斐神色微斂,語氣涼了幾分。
季微臉色一沉:“和你無關。”
“薑小姐,你也不過是個竊取彆人記憶的小偷!”
話音剛落,季微便感覺到眼前人沉默下來,他頓了頓,繼而諷笑一聲:“你不知道?”
薑斐依舊一言不發。
季微還想說什麼,手臂卻被人抓住了,薑斐拉著他朝前走去。
“你帶我哪兒?”季微想要掙開她的手,卻莫名掙不開。
“薑斐!”
薑斐側頭:“終於記得我名字了?”
季微神色陰沉,抿唇再沒說話,隻踉蹌地跟在薑斐身後走著。
夜幕逐漸降臨,霓虹燈混亂地疊加在城市中央,連綿不絕的雨,滿是廣告牌的貧民窟與布滿全息影像的高樓大廈交叉著。
薑斐停在一處路口,轉頭看向季微:“知道這是哪兒嗎?”
季微的臉色越發難看。
如今他隻是個瞎子,自然看不到所處的位子。
“這裡,是你父母出車禍的地方。”薑斐淡淡道。
季微身軀一緊:“你想做什麼?”
“你真覺得,你父母離世隻是因為一起車禍?”薑斐慢悠悠地打斷了他。
季微僵住。
轎車是高等人工智能駕駛,出事率近乎為零,卻偏偏在那天嚴重失控。
“你覺得,你眼瞎,也是意外?”薑斐再次道。
季微的神色已近死寂。
他醒來時,清楚地察覺到自己的眼睛能感受到光,可季雲天去過一次醫院後,醫生宣告他的雙眼失明。
頭頂的全息影像上,正播放著如今季家的掌權人季雲天的專訪。
季雲天囂張的笑聲充斥著他的耳膜。
季微原本死寂的神情逐漸被仇恨取代。
卻在此時,薑斐鬆開了抓著他手臂的手,後退幾步。
季微一怔。
“如今你的身邊隻有我了,”薑斐緩緩道,“現在,你走到我麵前,我就默認你想活下去。”
季微有瞬間的迷茫,繼而思緒逐漸清晰。
他要報仇。
薑斐是他唯一的出路。
季微本空洞的眼神漆黑下來,緩慢而堅定地朝薑斐出聲的方向走去。
卻在走到麵前時,身形搖晃了下,一隻手再次扶住了他,很細弱,卻格外有力。
就像在醫院扶著他離開、就像剛剛將他從鬼門關拉回來。
隨後,那隻手若無其事地鬆開了他,隻以小指勾住了他的小指:“回家。”
季微指尖微僵,這一次沒有回絕,跟在薑斐身側安靜的走著,好一會兒緩緩道:
“即便如此,你也永遠不是染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