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深冬,離新年不遠,早晨起來,窗子邊都結了一層霜花,元歡裹著件純白狐裘衣,用手裡的枯梅枝撥弄著爐裡燒紅的炭火塊,沒過多久,白嫩指間的花枝便化作了爐裡的一份,她低低咳嗽了一聲,而後抬眸,無甚波動地問:“太守夫人求見?”
清茶才給端了碗黑糖紅棗湯進來,聽了她的問話回:“夫人還未起來時,這太守夫人就已來過一回了,被竹枝隨意扯了個借口打發了回去,誰料這會子竟又尋來了。”
元歡掀了掀眼皮子,就著清茶手裡的湯水喝了幾口,才不溫不淡地道:“該是真出了什麼事,不然也不至於如此沒有眼力見。”
自從來了徐州,她還隻在頭一天見了這太守夫人兩麵,後邊昏昏沉沉躺著養了幾日,那太守夫人又是個守規矩的,一天恨不得來她這院子七八回全禮數,元歡煩不勝煩,不得不吩咐下去,若是她再來請安,就一律借口打發了。
好容易這太守夫人悟了她的意思,安生了兩日,誰知今日又一早上了門。
“罷了,咱們在徐州,吃喝全歸人家管,這麼多日都不見主家,傳出去也不成樣子。”元歡撐著起了身,道:“去請進來吧。”
太守夫人徐氏,已經在院外等了許久了,她天生一副和善模樣,哪怕是肅著神色說話,也仍是溫和的聲腔。也正是因為這樣的性子,才會讓上頭的人注意,繼而委以重任。
徐氏想著今日丈夫離去前再三強調和囑咐的話,再想想如今這院裡那一排排紀律嚴明的守衛,扶著貼身丫鬟的手,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屋裡暖和如春季,但徐氏才從外邊進來,從鼻子裡呼出的氣仍是白色的,她比元歡年長許多,但姿態放得十分低,她衝著元歡行禮,喚了聲夫人。
元歡側身,受了她半個禮。
“徐夫人。”元歡昨日沒歇好,這會麵色有些蒼白,她將人扶起,無比自然地解釋:“我身子不好,這幾日一直湯藥不斷,思量許久,恐過了病氣給夫人,故而遲遲未見,還望夫人彆怪罪。”
徐氏身子放鬆下來,她不著痕跡地打量了元歡兩眼,笑道:“自然是夫人的身子重要。”
又聊了兩句旁的,徐氏怕再說下去元歡不耐,便恰到好處地引出了今日前來的目的。
“年關將至,許多商戶會將各式各樣女子用的發簪發梳,香料香包以及織錦緞子擺在東門街道上,若是運氣好,倒也能撿到一些物超所值的稀罕玩意。明日十五月中,正是人最多最熱鬨的時候。”徐氏瞧了元歡一眼,聲音越發溫和下來,“妾今日前來,就是想問夫人一聲,明日可有閒暇興致一同往東門走走?”
元歡來徐州本就是圖熱鬨,好容易身子養好了些,嚴褚也不見人影,她閒得無聊,因此不過略略思考一會兒,便點頭應了聲。
徐氏打心眼裡鬆了一口氣。
心滿意足地回了後院最裡側自己的院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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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郊外的莊子裡,一男子披著深色大氅,將手中握著的竹簡往桌上一丟,伸手揉了揉眉心,疲憊之色一覽無遺。
“三殿下。”蒙著麵的男人朝他拱手,聲音裡滿是寒意,“高家徹底叛了國,現在深得那狗皇帝器重,屬下才將信傳進去,不到半日的時間,就有數批的人追查屬下的下落,對方人多,屬下無能,不敢過多糾纏,隻來得及帶了殿下吩咐的東西出來。”
鹿邑伸出枯樹枝一般的手,聲音隱忍而狠戾:“東西呢?”
那蒙麵男子不敢拖延,急忙將懷中的淺紫手帕雙手呈上。
那帕子顯然是常年被人悉心收著,這麼多年下來,依舊和新的一樣,鹿邑將那帕子展開,淡淡的玉蘭香便撲麵而來,三行娟秀字跡映入眼簾。
淺紫,鬆涑,元歡。
依次排開。
幾年的東躲西藏,讓這位昔日養尊處優的三殿下瘦得不成人形,最是風華正茂的年紀,兩鬢卻早早的生出白發來,鹿邑手指撫上這三個人名,從喉嚨裡擠出幾聲陰惻惻的笑來,“既然舅舅不念舊情,那也彆怪我心狠手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