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後, 元歡著實躲了高忻好幾日, 哪怕明知整件事情裡, 他也無辜得很, 可麵對著那張與自己有三兩分相似的臉,她心裡又實在不是滋味。於是但凡他來, 她抬腳就走,將眼不見心不煩這個詞詮釋得淋漓儘致。
她這樣明顯的躲避態度,令高忻近乎束手無措, 連著三四日下來, 他哪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可就是因為明白, 高忻的心裡便越發煎熬起來,他不由得想, 自己在高家享萬千寵愛, 出人頭地的時候, 他的同胞妹妹, 正在皇宮裡艱難求生,嘗儘了世態炎涼,人間冷暖。
想想曾經聽過的形容九公主的那些詞語,諸如謹小慎微,無人在意這等詞語, 他現在一個都聽不得, 光是想想, 心就像是被一雙無形大手捏住一般。
他現在的安穩, 看似光明無限的前程, 都是歡歡付出同等的代價換回來的,他們兄妹,一個生來萬人矚目,一個則常年處在幽暗無光的泥濘中,現在終得重逢,歡歡不想見他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嚴褚每日冷眼看著高忻碰壁,內心半分波動也無,唯一的想法便是,在麵對不喜的人時,小姑娘倒是一視同仁得很,堅決冷處理。
除此之外,隱匿在徐州各處的前朝餘黨依舊是個問題。
隨著軍隊儘數抵達徐州,嚴褚也沒了隱瞞身份的必要。
禁衛軍當天就圍了太守府,太守夫婦被押著出來的時候,臉色灰敗,死氣沉沉,無論如何都咬死了不鬆口,稱絕沒有與前朝之人有任何的聯係,請皇上明查。
嚴褚聽了這些說辭,眼也沒抬地嗤笑兩聲,給了高忻一個晚上的時間去審,也不知他是用了什麼手段,翌日一早,那太守夫婦便什麼都招了,什麼府中的密道,再比如鹿邑的親筆信,除了鹿邑現在的藏身處——這個估計是真不知曉。
莫和來稟報這些消息時,元歡正坐在嚴褚身邊,就著桌案的一小半位置,一隻如瓷似玉的手執著墨筆,在上好的宣紙上隨意勾畫。明明每一筆都看著軟綿綿的沒什麼力道,但小半個時辰下來,紙上的模樣漸漸成型,直到莫和說完最後一個字,她施施然擱筆,一幅頗為大氣的山水圖便出了來。
元歡抬眸,輕聲問:“徐氏可招了嗎?”
身著雪色衣裳的男人負手而立,身子頎長,如立山巔之絕,清貴矜楚,氣勢自成,聽了她的問話,古井一樣的黑眸裡翻騰起濃重的陰鬱,聲音壓抑的沉:“無非統一口徑說被鹿邑許下的潑天富貴迷了眼,才做了這等鬼迷心竅的事,至於那徐氏使的手段,太守府中的人要麼不知,要麼都緊咬著牙關,半句話都撬不出來。”
男人嗬笑一聲,長指點在桌案上,冷然出聲:“審來審去,就是半點有用的信息都問不出。”
元歡兩條細細的眉蹙起,細想又覺得這樣才是正常,若是一審就出,那些說辭自然是沒人信的。
她歎了口氣,站起身來,道:“隻能從長計議,徐徐圖之了。”
小姑娘站在他跟前,嬌嬌悄悄小小的一個,聲兒似珠落玉盤,雨打芭蕉,嚴褚饒是再窩火,對著那張精致的芙蓉麵,也是半個字的重話也不舍得說。他伸手,不輕不重地捏了捏她尚帶著涼意的耳尖,一身鋒利儘數偃旗息鼓,不知是附和她還是勸慰自己,“時間還長,不急。”
他想要的東西,從來都不怕一個等字。
事如此,人亦如此。
也多虧了他不是個濫情的性子。
話是這樣說,但嚴褚的動作堪稱雷厲風行,就在第二日傍晚,風雪停歇,元歡與三個丫鬟正圍著炭盆取暖,雜亂的腳步聲隨著三兩人的低語交談聲一同響起,一直到門簾前才安靜下來。
三個丫鬟自然不敢在人前這般放肆,急忙起身去掀了簾子,元歡坐在矮凳上,側首抬眸一望,正正落入一雙如幽潭深邃的黑眸裡。
與平常不同的是,嚴褚和三位將軍都穿上了冷硬的盔甲,眉間儘是肅殺冷凝,瞧著樣子,顯然是沒打算進來說話。
元歡踱步到嚴褚跟前,小小的身子隻堪堪到他的胸膛位置,再加之男人身子高大,又穿了厚厚一層盔甲,身子更顯修長挺拔,也襯得她越發柔弱純善。嚴褚目光落在她瓷白小臉上,緊接著伸手將她一縷烏發緩緩彆到耳後,簡單說了兩句:“今日夜裡,我就不回了,你好生照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