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樊凡一家一方麵要緊鑼密鼓地籌劃辦作坊的事, 另一方麵又要各處收購蜂蠟、花瓣等物,提高生產量, 忙碌起來的日子過得飛快, 轉眼便到了五月中旬。
這一日,之前被大蟲啃了左手臂的樊鐵在族長的帶領下, 親自到樊明義家答謝,用的是當地最高的謝禮規格——六禮。
六禮即為:米麵、水果、錢寶和三牲。
樊鐵大病初愈, 以往的腱子肉不見了, 整個人瘦了一圈, 臉色也蒼白,左邊的袖子空蕩蕩的。
他走路還不十分穩當,卻堅持給樊明義磕了三個響頭, 救命之恩,當是如此。
樊父和族長坐下閒聊, 族長再三感謝樊父, 仍覺得虧欠、慚愧,道:“救命之恩, 謝禮本該再豐厚一些, 隻是家中……唉……”族長長歎。
樊明義回來後也聽說了,樊鐵沒了手臂,失血過多,一直處於虛弱昏迷中, 需要許多補品吊著養著, 其中就有一味老參, 價格不菲。族長一家為了救樊鐵,把老宅都賣了,搬進了舊柴房裡。
今日能拿出這些已是不易。
樊父本不想接下這份禮的,可他又怕不接受的話,族長和鐵子心中會有負擔,隻好應下。樊父勸道:“五伯,人命關天,豈有不救的道理?如今鐵子得救了,我也回來了,以後就莫要再說什麼虧欠的話了。”
兩人又寒暄了片刻,族長提醒道:“族裡的舊宅子已經修葺好,樊秀才的族學五日後便開辦了,你們夫妻再忙,也該給小凡準備準備了。”
樊父聽後,趕忙記在心底,兒子讀書的事馬虎不得。
……
張氏自鄰村收購花瓣歸來後,樊父跟她說起樊凡上學之事,張氏盤算片刻,道:“既然過幾日就要入族學,你今日也該去問問老爺子那邊是個什麼意思,萬一老爺子不願替親孫子出麵,我也好趕早回一趟娘家,讓凡兒的外祖父到時跑一趟,莫要到了那一日,沒人領凡兒去族學,讓人笑話。”
按當地的風俗,孩子入蒙學,應有祖父一輩出麵親自領到學堂去,若是祖父年過甲子,那便更好了,寓意代代相傳,平步青雲。
樊父滿懷欣喜地跑了一趟,原想著老爺子定會答應,誰料蹭了一鼻子灰,喪氣地回來了,事實證明張氏的擔憂是有正確的。
原來是老太太不許,道是樊家以後是要出舉人的,這氣運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沾的。
言下之意,已然把樊凡一家當做了“隨便什麼人”的路人,還怕樊凡搶了她大兒子的氣運。
故,張氏隻好帶著樊凡回了一趟娘家,外祖父自然是一口答應了,便也嘲笑樊家道,這急著把親孫子往外推的人家,他還是頭回見。
對於張家而言,他們巴不得外孫跟這邊多親近。
……
兩日後,樊父到竹林精挑細選,尋了幾株長勢高的竹子砍回家,破成許多細細的長條,刨去白竹瓤,隻留下了外邊最韌的竹皮。
這是要給小胖子編書箱呢。
大明可沒有“書包”的說法,大多是把書籍放入類似背簍的書箱裡,背在身後。
跟普通的背簍不同,書箱須得用竹子來編,竹子越高越好,一則是取其君子之氣,二則是取其節節高升的寓意。
六歲的樊凡還是個圓滾滾的小矮個,樊父便編了個小號的書箱,那兩根搭在肩上的竹藤,樊父編得又寬又平,怕勒到自家傻兒子的肩膀。
小胖子在一旁瞧著樊父編書箱,不停地“指手畫腳”。
“爹爹,給書箱編個蓋子吧,臟東西就掉不進去了。”
樊父編了個蓋子,套在了竹簍口上,翻蓋自如。
“爹爹,側邊要編個袋子,一邊放水盅,一邊放硯台。”
樊父順了他意。
“爹爹,裡麵編個夾層罷,書和毛筆就可以分開放啦。”
萬能的樊父信手拈來,順利完成。
小胖子捧著爹爹給他編得書箱,既輕盈又細致,經過他的“指導改造”,頗有幾分後世雙肩背包的意思,甚是喜歡。
娘親那邊也不得閒,好不容易趕製了一批唇紅膏,又急急忙忙地托人幫忙從縣裡買些糯米、紅棗、紅豆等,剛回屋,又挎著菜籃子出去了。
這是要去地裡采粽葉哩,“粽”有“中”之意,拜師求學的第一天,粽子是萬不可少的。
包粽子的時候也有講究,最簡單的一種便是甜粽裡放顆紅棗,稱棗粽,寓意為“早中”。
其次是“筆粽”,捆成細細的長條,同粗毛筆一般,寓意是“必中”。
最難的便是“印粽”,要把粽子包得方方正正的,跟官印一般。煮的時候,印粽要用竹片子方方正正地夾著,才能不變形。
樊凡瞧著鍋裡奇形怪狀卻各有寓意的粽子,頗感慨,在大明,科考怕是已經成了平凡百姓的一種追求,莫不然,怎麼會有這麼多令人哭笑不得的禮節習俗呢?
但樊凡也未道什麼,入鄉隨俗嘛,即便看著很荒謬,但隻要爹娘樂意去做,做了心裡就會舒坦,那他這當兒子的就應該欣喜地受著。
很多東西何必追根問底,父母高興就好了。
……
族學開堂的前一日,樊明義從村頭王家抓了雞鴨鵝各一隻,花了將將兩百錢,這是要宰了用來敬拜祖祠的。
剛放下雞鴨的樊明義匆忙找來媳婦,道:“村頭養雞養鴨的王家,他們花了些銀子把兒子送到縣學去了。”言語中有幾分羨慕。
張氏猜了個大概,卻不點明,道:“你且喘口氣,把話說整了。”
“兒子拜師求學是大事,如今家中不似以往那般拮據,不如乾脆多花些銀子,把凡兒送到縣裡去讀書?”樊父建議道。
過慣苦日子的樊父,下意識裡覺得縣學定比族學好,當爹的自然想兒子最好的。
“不可,你聽我細細與你說。”張氏搖搖頭道,“一是縣學分大小班,參差不齊,分散夫子的精力,族學裡則多是與凡兒年紀相仿的稚童,同為一班。二是樊秀才雖多年未中舉,當年卻是名副其實的小三元,不知道比普通的秀才強幾倍。相比之下,凡兒到族學裡開蒙,那是最好不過了,何必舍近求遠。”
樊父沒讀過書,不懂這些,隻撓頭傻笑,道:“媳婦你懂得真多,都聽你的。”
張氏知道樊父亦是疼愛兒子,一時心切,又笑道:“你莫要擔憂了,凡兒是個機靈的,他有那讀書的本事,便是石頭底下,也能冒個尖出來。”
……
……
開學的這一日,雞還沒打鳴,可憐的小胖子就被爹爹揪起來,睡意沉沉的小胖子抱住被子不撒手,懶庸庸地道:“便是要去族學,也不帶起得這般早的……爹爹你買回來的大公雞還未打鳴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