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王恕確實進境緩慢,金不換修煉天賦也確實平平。
但若僅僅如此,周滿也沒什麼大不了——
畢竟她自問動心忍性,教他們全當磨煉意誌了。
可萬萬沒想到,才過得一個月,她忽然開始收到王恕專門寫給她的筆記!
這尊泥菩薩,一麵跟她學修煉,一麵竟還沒忘了觀察她!
今日看完,覺得她劍招還有哪裡可以更加完備;明日想想,又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翻出一些修煉之術來,說可讓她看看互為印證……
於是周滿開始整夜睡不著覺。
白天她折磨完王恕,晚上就換王恕折磨她,直到這麼過了有小半月,她才反應過來——
好家夥,這不夢回當初劍壁悟劍嗎?
有那麼一個刹那,周滿是想直接去對麵把王恕拎出來罵個狗血淋頭的。
然而她忍住了——
大局為重,無論如何菩薩和金不換都有進益,離劍台春試可沒幾天了,禁不起折騰。
直到隆冬某一日,她無意間從走廊上經過……
金不換與王恕一左一右,坐在台階上,中間放了隻茶盤,正拎著小茶壺沏茶。
王恕把幾頁紙遞給金不換,說:“這些天也研究了一下杜草堂的功法,不過我所知不多,也不知對不對,你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金不換接過道了謝,笑著道:“你現在可是越來越厲害了,昨日都能在周滿手底下走過十招!假以時日,我看那劍台春試,不成問題!”
王恕自己似乎也很感慨:“是啊,當真不可思議……不過你的進境似乎更快一些,杜草堂乃是詩筆,以筆為劍,你如今已能用墨氣為劍氣了。”
金不換於是為他倒一盞茶:“就為我一人這進益,不得乾一杯麼?來,以茶代酒。”
兩人端起茶來碰了一杯。
接著他們便互相誇讚起來,一會兒吃茶,一會兒捏花生米,對自己這兩個多月來的變化,都是滿意得不行。
周滿無聲無息站在他們後麵,隻覺那盤中的花生米像極了他倆的腦袋,很適合被人用力捏碎:整整兩個月多月,一個才能在我手底下走過十招,一個才剛能把墨氣化作劍氣,到底哪裡來的自信,敢坐這兒高高興興地喝茶?
這天晚上回去,她做了個噩夢,夢見自己正在玉皇頂上向門眾傳法,忽然間那些人齊刷刷抬起頭來,左邊一半密密麻麻全是金不換,右邊一半擠擠挨挨都是泥菩薩……
冷汗當時就出了一身,周滿嚇醒了。
大半夜,她直挺挺從床上坐起來,恍惚念叨:“不,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少年確實窮,但帝主家也沒有餘糧了。
再這麼教下去,她非瘋不可,得找個人來替她。
第一天一早,周滿就殺到了參劍堂。
劍台春試前夕,劍夫子不忙,正在後堂自己跟自己下棋,一見她來,倒是高興:“怎麼,劍台春試準備得差不多了?”
周滿搖頭,隻問他:“您還記得金不換跟王恕嗎?”
劍夫子道:“記得啊,他倆怎麼?”
周滿撒謊不眨眼:“您不知道,他倆現在修煉可刻苦了,進境神速,悟性也極高。隻是學生如今的修為領悟,要解答他們的疑惑,卻有些困難。我實在怕,他們若上了春試打不好……”
劍夫子一聽怒道:“那不是給劍門學宮丟臉嗎?”
周滿連忙點頭:“是啊,這不給我們學宮丟臉嗎?您可是學宮一等一的夫子,要不?”
劍夫子沒當回事:“那我去指教指教。”
周滿當即一頓吹捧,把寫有自己教授進度的書冊往劍夫子手裡一放,便說自己忽然想起有事,不能送他一塊兒去東舍,得先告辭,接著便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她晚上連東舍都不回了,成日裡在後山躲清閒。
過沒幾天,就聽人說劍夫子暴跳如雷,到處找她。
周滿枕在後山的大樹上,嘴裡叼了根草芯子,分外悠閒地想:這個冬天,對劍夫子來說,一定格外嚴寒格外冷酷吧?
金不換還稍微好點,王恕雖有進益,可彆說劍台春試前十,就是前五十他都未必進得去。
努力也努力過了,是時候考慮點“歪門邪道”了。
周滿在外頭又琢磨了幾天,直到劍夫子終於忍無可忍,在整座劍門關範圍內展開靈識,搜尋到她,一通怒吼,她才不緊不慢,從樹上下來,決定返回東舍。
不過有些意外,剛到東舍門口,沒遇到找她算賬的劍夫子,倒是先瞧見了一道說熟悉不熟悉、說陌生也不太陌生的身影。
周滿想半天,想起來了。
青霜堂的執事劉常,是韋玄的人。
她眉梢一抬,心底已在猜測,笑問:“劉執事,有事找我?”
劉常見到她,萬分的恭敬與小心,隻雙手奉上一枚玉簡:“韋長老有消息,要在下親手交給姑娘。”
周滿接過玉簡,隻讀片刻,眼角便輕輕一抽。
玉簡上的字句十分簡短——
王敬出關,重返王氏,虛天殿常人難近;探得洪爐虛火因數月前涼州大雪熄滅,連月未燃。事不順。
劉常埋下頭,聲音更低:“長老說,事有湊巧,他們在想辦法,一定不會讓姑娘等太久。”
周滿置若罔聞,麵無表情。
劉常雖不知是什麼事,但早在今日來時就得過叮囑,於是連忙補道:“長老還說,此事是王氏理虧,這段時間您有什麼吩咐但說無妨,我等必儘力而為……”
豈料,周滿沒有生氣。
她盯著那枚玉簡,眸底暗光閃爍,竟是低低歎一聲:“這才對了……”
劉常一愣:“您——”
周滿隻道:“沒你的事了,走吧。”
劉常愕然,還沒明白,但周滿已經從他身旁走過,徑直進了東舍。
先前將心契歸還給她,可卻一定要洪爐虛火才能毀去,如今偏告訴她,本該永遠燃燒的洪爐虛火,竟因為數月前那場大雪熄滅了,至今未燃?且因王敬出關,旁人甚至無法再靠近虛天殿……
天底下,當真有這樣巧合的事嗎?
涼州大雪,張儀;重返王氏,王敬;神都公子,王殺……
周滿想了又想,心情忽然有種說不出的好。
她這樣的人,前世經曆的苦難太多,實在難以相信好事會平白無故降臨到自己頭上,更不相信想要的東西可以輕而易舉得到,反倒是對困境、對厄運,處之泰然。
坦白說,前陣子心契突然回到她手上,簡直令她無所適從,甚至隱隱煩躁。
現如今,虛火竟然出了意外?
熟悉的感覺回來了,周滿重新嗅到了令她滿意的陰謀和變故的氣息,終於又覺得一切歸於正軌。
在剛剛那一刻,她甚至看清了自己,不得不承認自己內心住著魔鬼——
因為她想殺那位神都公子,實與劍骨無關。
對方借不借劍骨,她都想殺。
但最好對方是要借,這樣她殺人的理由才更充足。
周滿指間勾著那枚玉簡,唇畔微彎,負手從廊下走過。
餘秀英迎麵遇見她,有些詫異:“周師妹,有日子沒見,今天看起來很高興?”
周滿愜意地笑笑:“是啊,其樂無窮~”
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處處皆是樂趣。
危險?誰在乎呢——
無限風光,儘在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