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豎子禰衡,孤殺你,如殺鳥雀爾!”
被許都實際掌權人清晰地表現出惡感,無異於被判了死刑。
許多曾被禰衡口頭得罪、懷恨在心的路人甲乙丙,如同得到了特赦的信號,對禰衡目含譏嘲。
禰衡在罵完曹操後,對曹操的反應毫不在意,隨手把鼓槌往地上一丟,赤身果體、大大方方地往家裡走。
然後……
然後他就被人半路套了麻袋。
鄭平:……
如果他看到的這一切是禰衡生前的記憶,如果他借體還魂的人確實是禰衡……那就難怪他為什麼會大半夜倒在院子裡,渾身赤/裸、一身是傷了。
敢情那些傷口,還真的是被套麻袋打出來的。
自禰衡被麻袋套牢,夢中的視野便陷入了逼仄的黑暗中。耳邊的怒罵宛如被蓋了一層罩子,含糊而零碎:
“終於逮到他了!”
“得罪了曹司空,看你還能得意到幾時!”
“你們小心點,彆把人打死了。”
……
一番拳腳後,打人者跑了個沒影。
被套了麻袋的禰衡連著麻袋一起倒在地上。有一隊衛兵路過,見地上倒了個人,忙招呼同僚過來救人。
結果衛兵們掀開麻袋,發現挨打的是禰衡,一腔熱心頓時熄了,意興闌珊。
“哦,原來是他。怪不得……”
“看他被打,我竟半點兒也不奇怪——應當說,以禰生得罪人的勢頭,直至現在才被截道,才是怪事……”
“你且少說兩句,”衛兵長低斥了一聲,看向禰衡的視線不具備任何關懷,卻也沒有惡意,“禰處士,你可妥當?是否需要我等送你一程?”
禰衡表示拒絕,順帶用不見血的嘲諷紮了剛才幸災樂禍的衛兵兩句,氣得他們直跳腳。
最後他獨自一人昂首闊步地回了家……一進門就倒在院子裡。
夢境——或者說是記憶——在這一幕畫上句號。
等鄭平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
他沒有急著起來,隻平躺著,遙望那木屑垂落的天花板,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這一番事故的前因後果、孰是孰非姑且不論,原主縱然行止失宜,到底也不該因此枉喪性命。
可若此地確為東漢末年的許都,原主是那史書中載了寥寥幾筆的狂士禰衡——那個嘴賤與文才齊名,文不加點,讓大了他二十多歲的孔融折身下交,被詩仙李白多次寫詩緬懷的禰衡——那麼,即便他挨過了這次的死局,他也活不了幾天。
因為禰衡多次不分場合,狂悖無禮,罵人的語句又花樣繁多、刀刀見血,每每能罵得人七竅生煙,曹操對他的容忍度已經突破了極限。在“擊鼓罵曹”事件後,曹操不顧孔融的勸說,讓人快馬加鞭把禰衡送給劉表。
劉表初時大愛禰衡的才華,但在領略他的“刀刀見血”後,亦表示自己消受不起,將這顆“禰皮球”踢給了衝動易怒的黃祖。
黃祖素來不是個能忍的,哪怕再愛重禰衡的才華,也忍受不了他的口出不遜,用不著彆人挑撥,就氣得當場叫人格殺了他。
從表麵上看,黃祖才是殺死禰衡的罪魁禍首,可細讀那段記載,幕後推手遠不止一人。
鄭平對此心如明鏡,更明白接下來他若不采取行動,縱使曹操不派人“護送”他去荊州,他也會被城中各種明槍暗箭侵擾,走上與曆史上記載的禰衡彆無二致的結局——單從套麻袋這件事便可看出禰衡的人緣有多糟糕,那張利嘴,不知道得罪過多少人。
原地躺了一會,等到肚子咕咕叫,鄭平才慢吞吞地坐起,在箱篋中翻找衣物。
幾件布料柔軟、雲紋精致的衣裳在他指尖停留片刻,被他毫不猶豫地放到一邊,另選了舒適簡樸的葛衣。
剛穿好外袍與脛衣,院外便傳來響亮的敲門聲。
鄭平瞥了眼院內的刻漏,發現天時尚早,不知是誰趕著時辰過來尋他。
“莫非曹操昨日回去後越想越氣,打定主意要來處理‘我’這個刺頭了?”
麵對即將有可能撞上的危機,鄭平心無波瀾。回憶昨日夢境中禰衡的神情與動作,他收起懶洋洋的儀態,一步代入“禰衡”這個角色。
他三兩步走到院門前,拉開門栓。
門外站著的不是曹操派來的“欽差”,而是一個粗衣麻履的年輕學子。
“正平,聽聞你昨日受了傷,我過來看看……”
鄭平在禰衡留下的那段記憶中精準地找到眼前之人的身影,唇角的弧度彎得深刻而玩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