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就這個“隻是”,斷送了他年輕而才華橫溢的生命。
禰衡並非不懂自己的處境,他在輾轉流離之際,以《鸚鵡賦》體物寫誌,早已將自己的困厄與結局看得明明白白。
但他的狂病久而不愈,就算一時克製住了衝動,也無法抗衡發病時的燥亂,即使已看見主事者眼中的殺意,依舊無法停下瘋狂謾罵的口舌。
鄭平早在昨日把脈之際,就已將這具身體的暗疾查探得一清二楚。幸而他的天性與常人不同,又以局外人的身份占據此間,因此,麵對身體時不時因他人挑撥而升起的煩躁與暴動,他暫時能夠冷眼旁觀,不受壓製。
可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若放任這狂病不理,不加以醫治,他也不保證自己不會有朝一日受到影響,真做出無端打人這種事。
此時,旁邊的郭嘉見自己一句話落下,半天沒得到回複,而對方的眼神竟逐漸變得深沉——本來隻是玩笑意居多,準備用不著調的話緩解氣氛的郭嘉亦陷入了難解的沉默。
……不會是真的吧?
一時之間,兩人之間的空氣仿佛凝滯了一般。好似有一陣冷風從二人腳邊刮過。
郭嘉唇角的笑隻存在了短暫的僵硬,很快便恢複如常:
“你……不若喝水冷靜下?”
鄭平忍住噴笑的衝動,麵無表情地舉起陶碗,順著郭嘉的建議喝了幾口。
隨後,他用袖口拭乾唇角的水漬,繞開剛才的話題:
“衡之所以端詳細視,隻是為了替君望脈。”
他與郭嘉不熟,便省去了把脈的接觸,直接用“望”來診脈。
然而,光隻是用看這一項,他便瞧出了郭嘉身上的許多不妥。
“郭祭酒可知,人與人之間千差萬彆,對於某些人而言,這酒隻是穿肚之物,飲過便是飲過了……可對於另一些人而言,酒不啻於穿腸毒藥,飲一口,這毒便入骨髓一分?”
一直含在唇梢的笑意淺淡了幾分,郭嘉垂下烏黑的眼睫,再次為自己斟了一杯,不辨語氣地說道:
“未曾想到,禰處士竟還有回春之能。”
他將酒一飲而儘,順勢伏在壚上作休憩狀:
“酒氣上頭,我且睡上一覺。禰處士不若自便?”
鄭平喝了一肚子的水,麵不改色地起身:“恕衡先行告辭。”
即將走出酒肆的時候,他聽到身後傳來郭嘉宛若低歎的話語:“你昨日那番鬨騰,可將司空氣得不輕……那位到底不是聖人,你可要做好準備。”
鄭平停下腳步,偏過頭,看向正伏在土壚上,隻露出一雙烏黑雙目的郭嘉。
而後,鄭平彎起眼簾,展開一道帶著幾分疏狂的笑:
“被反複在震怒的邊緣試探,就算是頭笨驢,也該亮蹄子踢人了。”
他將郭嘉的提醒留在身後,快步離開集市,搭車回到自己的屋舍。
還沒進入院門,鄭平就被一隊衛兵攔下。
“平原禰衡,司空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