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了吧,這叫宰白鴨。”趙白魚冷笑了聲,“走,去牢房問問。”
到了牢房發現王國誌已經被推送到刑場準備斬首,趙白魚急忙趕往刑場,路上遇到霍驚堂,將來龍去脈簡單說完便被霍驚堂拽上駿馬。
趙白魚:“鬨市縱馬容易發生踩踏。”
霍驚堂:“我熟悉去刑場的路。”言罷甩動韁繩,駿馬撒開四蹄,穿梭人少的民巷,但是到刑場必須過一條鬨市街。
街上行人摩肩擦踵,霍驚堂勒緊韁繩,駿馬前蹄高仰,發出尖銳的嘶鳴,嚇得路人慌忙逃躥。
“下馬。”
駿馬交給街邊的攤販看管,霍驚堂拉起趙白魚的手腕就迅速鑽進人群,像條滑不溜秋的魚,衣袂翻飛,行人隻覺眼前一花,有風掠過,還沒反應過來,他就已經摟著趙白魚的腰穿過密集的人群。
此時刑場。
四周圍滿觀刑百姓,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刑場上共有五名死囚犯,身後站著行刑官,再前麵則是監斬官。
時辰到,監斬官一聲‘斬’如令下,行刑官抽出死囚犯後背的亡命牌,高舉砍刀,正要落下時,中間一個身形瘦小的死囚犯突然歇斯底裡地大喊:“冤枉!冤枉!我不是王國誌,我是江都人士鄧汶安!”
人群瞬間躁動,不約而同伸長脖子看向刑場。
監斬官心驚,看向左右,左右亦麵麵相覷。
片刻後左右對監斬官說:“死囚犯行刑前都喊冤枉,都說他不是死囚,可這些死囚犯的案子經縣、府、省,經大理寺和刑部多道機關程序審核,真有冤情早就被駁回翻案了。”
監斬官一想也是,便嗬斥:“愣著做什麼?快行刑!”
瘦小的死囚犯喊破喉嚨:“王國誌——!你答應會救我,我才替你頂罪,你說話不算數!我是江都人士鄧汶安,殺人大盜是王國誌——”
監斬官怒目圓瞪:“斬!”
行刑官的砍刀反射出刺眼的陽光,圍觀百姓議論聲逐漸沸騰,監斬官莫名心慌,而在人頭即將落地之際,忽有人喊:“刀下留人!”
監斬官怒拍長桌:“何人敢鬨刑場!”
“京都府少尹趙白魚!”趙白魚走出,霍驚堂跟在他身後。“王國誌一案疑點重重,還需駁回再審。”
監斬官:“可有大理寺或刑部複審公文?”
趙白魚:“沒有。”
監斬官勃然大怒:“沒有公文,憑你區區七品怎敢駁回兩堂審核後的判決?”他從座位走下來,指著趙白魚的鼻子罵:“你身為京都府少尹,處理過不少刑訟之事,知道刑事辦案章程,怎麼敢知法犯法?如果我沒記錯,刑部將死囚押至京都府大牢,連批過的卷宗一並送去,你身為少尹,應該看過卷宗,也批過紅,你也審核過,你也覺得沒問題,才有今天的刑場死囚!”
趙白魚自知理虧:“我當時沒發現問題,現在發現問題,所以及時補救。”
監斬官:“死刑案件慎之重之,你說錯就錯?你自信你比刑部、大理寺更懂怎麼斷案,怎麼處理獄訟?”
趙白魚:“下官自然不如大人斷案如神,但大景律明確規定如果人犯在刑場時喊冤枉,監斬官必須暫停死刑,將案件發還重審。剛才您也聽到‘王國誌’喊冤,還請大人定奪!”
監斬官臉色不好看,他是刑部郎中,是案件主要的複審人。
其實案子平反,他頂多落個辦事不察的名聲,但案子主審江陽縣縣令、複審揚州知府恐怕難辭其咎,淮南安撫使安懷德也會被牽連,而他曾是安懷德舊部,需給幾分薄麵。
刑部郎中悻悻然:“將王國誌押下,擇日重審。”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突如其來的男聲插入,本就煩躁的刑部郎中更是被直接點燃怒火:“誰!出來說說,你以何身份,以何名目指點本官斷案?如若說不出個所以然,彆怪本官判你尋釁滋事!”
“本王就憑是非曲直,理當辯白的心,指點你何郎中斷案,夠不夠格?”
刑部郎中打眼一望,瞧見趙白魚身後走出沒戴麵具的男人,心裡隱約有了幾分猜想,再通過眼前這張沒戴麵具的俊美麵孔對比記憶中的臉,終於確信發言者是臨安郡王。
“下官見過郡王殿下。”刑部郎中慌忙下跪。
霍驚堂似笑非笑:“本王陪小郎出使公務,你該行刑的行刑,該複審的複審,我碰巧一整天都有空,也曾擔任大理寺卿,或可從旁指點一二。”
刑部郎中麵色慘白:“下官不勝榮幸。”
***
刑部大堂。
刑部郎中位正座,左邊是霍驚堂和趙白魚,中間則跪著自稱鄧汶安的瘦弱少年。
啪!驚堂木一拍,刑部郎中嚴厲叱問:“鄧汶安,為什麼初審複審,從江陽縣到京都刑部大堂,你始終咬口承認你就是屠人滿門的王國誌,直到上刑場才喊冤?”
鄧汶安哭訴他是王國誌的家仆,王國誌殺人事發,嚴刑逼迫他假冒‘王國誌’去縣衙認罪,還保證會救他出牢獄,而江陽縣縣令聽說抓到凶手便查也不查就令他畫押認罪,到了揚州知府、淮南安撫使那兒複審,也是一樣查也不查,直到他被押赴刑場才發現被欺騙,因此喊冤求救。
趙白魚在霍驚堂耳邊說:“這叫宰白鴨。有錢有勢的人犯案就抓貧苦無權的百姓,威逼利誘他們頂罪。用了宰白鴨的法子的人,基本上下打點好,‘白鴨’人頭落地,案子了結,真相如何沒人在乎,這鄧汶安還算幸運,要不是科場舞弊興了大獄,地方人犯一並押進京都,恰好被你我看見,怕是有刑場喊冤的大景律在前,有六月飛雪,也沒人會替他伸冤。”
替人頂罪,自古以來便有。
有人是稀裡糊塗被抓去頂罪,還有人是父母為了錢將子女賣出去頂罪。
若是刑場喊冤,不幸連監斬官也被收買,下場是被堵嘴砍頭,幸運點遇到清官或可得到伸冤回家,但是因買賣黃了而失利的父母、鄉裡,和當地縣官都會遷怒埋怨他貪生怕死。
這是官官相護的舊時代裡最常見的黑暗。
霍驚堂知道官場黑暗,卻不知底下小官竟敢枉顧國法,顛倒黑白,混淆是非,到了明目張膽的地步。
他習慣官場的勾心鬥角,步步為營,為官者越是爾虞我詐說明越謹慎,對皇權和國法有基本的敬畏心,但眼前這被‘宰白鴨’的鄧汶安瘦弱無力、下盤虛浮,根本不可能憑一己之力殺死一家五口人!
從七品縣官到五品知府、二品大員,再到京都府內一眾京官,竟沒一個看出問題嗎?
恰恰相反,他們明知是冤案,隻是不願多生事端,或礙於官場同僚的關係不想替一個平民百姓出頭,或被銀錢收買,或急於結案立功……理由千萬個,就是沒有一個記得他們當官的本職是為民請命!
霍驚堂忽地笑了聲,眼底有噴薄而出的怒氣:“到了京都府也敢藐視國法,看來草菅人命之風在地方省尤為盛行,疆臣蔑視朝廷之心,越發驕縱了。”
趙白魚心一驚,回望霍驚堂,見他撥弄佛珠,眼底覆蓋凜冽殺機,霎時明白鄧汶安這事兒往小了說是縣官瀆職,草菅人命,往大了說卻是藐視國法、藐視朝廷。
疆臣之心,無存敬畏。
***
文德殿。
元狩帝和康王正下棋,麵對被圍攻的棋局仍氣定神閒,在康王心喜贏麵時,忽然出手,一擊斃命。
康王端詳棋局,越覺敬佩:“玄機重重,十麵埋伏,陛下卻能絕處逢生,絕地翻盤,我自愧弗如。”
元狩帝朗聲大笑:“棋局如朝局,我下了二十幾年,唯一明白的道理就是無論發生多緊急的情況都要穩坐釣魚台,因為天不絕人,天不絕朕!”
康王覺察出他話中意有所指:“陛下是為解決淮南賑災款籌集一事而高興?”
元狩帝:“是其一。”
康王:“還有其二?”
元狩帝看了眼身旁的大太監,後者當即走出為康王繪聲繪色地描述揚州府江陽縣鄧汶安的冤案,經刑場那麼一鬨,已經傳得沸沸揚揚,過不了多久怕是要傳遍大江南北。
康王:“經手鄧汶安冤案的人有江陽縣縣令、揚州知府和安懷德,還有刑部,既有太子的人,又剛好發生在令我們頭疼的淮南,這不正是一把刺進淮南、劈開太子黨的利刃?!”
“沒錯!”元狩帝笑眯眯地說:“京都新任知府把‘部費’捅出來,解了淮南賑災銀的燃眉之急,也踢了把太子黨,而眼下這樁冤案又可以作為刺進淮南腹地的利刃,隻要運用得當,或可連根拔起。”
“可是,選誰去當執刀人?”康王遲疑:“朝廷眼下無人可用,年輕的太莽撞,經驗不夠豐富,也不夠奸猾,鬥不過安懷德那幫人。資曆夠的,又太奸猾,太懂人情世故,兩邊不敢得罪,恐怕到最後隻查出個和稀泥的結果。”
元狩帝:“誰說無人可用?”
康王:“陛下心裡有人選?”
“誰最先發現冤案就讓誰去處理!”
康王思索一下,瞬間了然:“趙白魚?!”接著猶豫道:“他才十九,論資曆、論才智怕是都不夠格,陛下為什麼中意他?是因為子鵷?”
提到霍驚堂,元狩帝臉上的笑容就收斂了些:“論身份,趙白魚是臨安郡王妃,是當今宰執之子,論資曆、才智和心性,他有三年獄訟經驗,敢於禦前救恩師,又推動宵禁開放,還把太子、老五、馮春山和三司使這幫官場打滾著過來的,統統算計個遍,不選他選誰?”
聞言,康王驚詫不已,原來三司部費被裁銷竟是趙白魚算計?五品到三品大員都被算計進去,反而全身而退,完美隱身?
他這侄媳婦竟有如此才智?
康王吞吞吐吐:“論起最佳執刀人,子鵷或許更合適。如果淮南處理得當,他更能得民心,也能順勢在那兒培養幾個自己人。讓趙白魚去……可能直接吸引淮南那邊的仇恨,不能保證自身安全——”
“子鵷有其他事做!”元狩帝不悅,警告康王:“趙白魚就是最好的執刀人!如果趙白魚順利解決淮南,便是他有宰相之才的證明。還有你,你少把你那些不好的嗜好教給子鵷,把他教壞了!”
康王噤聲,明白元狩帝是欣賞趙白魚有能臣之相,但是更不滿他郡王妃的身份。
至於他那些不良嗜好,離開文德殿的康王聳肩,不納小妾,後宅清靜,不逛青樓楚館隻出入戲樓,是潔身自好,哪裡不好了?
正想著,前頭有一宦官等在路邊,聽到腳步聲回頭清俊一笑:“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