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叔低頭:“我來問小趙大人是否現在準備啟程的行李,還有這個季度的支出總賬需要小郡王您過目。”
霍驚堂:“放著。”
趙白魚不太喜歡郡王妃的稱呼,府裡的人便都管他叫‘小趙大人’。
“問硯冰就行。”趙白魚摸著脖子說。
海叔說完該說的事就速速退下,到門口還回頭賤賤地問:“要不老奴把窗戶和門都關了?”
啪一聲,霍驚堂把杯子砸過去,砸門上摔成瓷渣。海叔快速閃躲,令人來收拾瓷渣,自己腳底抹油跑得飛快。
趙白魚抖抖衣袖,雙手揣進袖子裡,瞥了眼霍驚堂說:“不日便啟程去淮南,鄧汶安的案子不難,隻是牽扯淮南官場,想處理完美,還想全身而退,恐怕難度不小。”
“不止是讓你處理鄧汶安的案子吧。”
趙白魚下意識抬頭,對上霍驚堂了然的目光:“你猜到了?”
霍驚堂:“監察禦史章從潞被燒死在淮南徐州,沒過多久,陛下就把鄭楚之調去淮南擔任轉運副使,令蕭問策兼任提舉常平使,有麻痹、安撫之用,簡單來說就是製衡淮南。”
他將淮南官場剝開,一一分析,展開在趙白魚麵前。
“鄭楚之為人謹慎但記仇,不會主動發難但會故意攪混水,他去那裡估計就是當一根攪屎棍。淮南官場會提防鄭楚之,不過不會把他當心腹大患。有黃河水患在前,淮南眼下是塊棘手的燙手山芋,我估計陛下也苦於沒法子捅破牢固的淮南,在這敏感的當口恰好出現鄧汶安這樁冤案,可以說是老天相助,親自把捅破淮南的刀遞到陛下手裡,他自然迅速把握時機。”
“接下來就是挑誰當執刀人的問題,你最近表現出挑,陛下看在眼裡,儼然是最佳人選。安都知是陛下心腹,必然會想法子告訴你章從潞被燒死一事,提示你不光要查鄧汶安的案子,更重要是把淮南官場一鍋端了。”
“你猜的沒錯,安都知確實暗示過我。”
“不過……”
“不過什麼?”趙白魚問。
霍驚堂把玩綠鬆石背雲,似笑非笑,眼裡有譏嘲:“不過沒人認為你真能當一把好刀。”
“我和鄭楚之的性質差不多,都是被推到前麵集火的靶子,陛下真正屬意能查翻淮南官場的欽差,實際另有其人?”
京官數量眾多,趙白魚認不太清,很多勢力門黨明暗不定,他也分不清,現下讓他分析朝廷裡哪個京官是陛下屬意的,還真猜不出。
等等,霍驚堂剛才說淮南官場是太子門黨大本營,捅破淮南官場不就等於砍斷太子的有力臂膀?
這波會得罪太子,但元狩帝為什麼針對太子?
他是不滿太子,有意廢儲,還是單純針對胃口越來越大的司馬氏?
如果是後者,收拾淮南官場的人會得罪儲君,仕途到頭。如果是前者,則說明元狩帝心裡的儲君另有其人。
他才是被元狩帝寄予厚望的人!
剩下的皇子裡頭,適齡者還有六、七兩位皇子,六皇子背後有鄭國公府,隨外家到定州從軍,據說名聲不錯,也是紅纓烈烈劍如流星的少年將軍。
“是六皇子?”趙白魚試探地問。
霍驚堂攬住趙白魚的腰,把臉埋進他腹部,闔著雙眼說:“大景開國,馬背上奪權,皇室子弟必須騎射雙全,靖王……陛下和我父親當年都是外祖父麾下小將,陛下因傷退伍,而我父親驍勇善戰,名聲蓋過陛下,朝中大半官員傾向我父親,連元豐帝也有意廢儲,改立我父親為新任儲君,但我外祖父和趙宰執堅決擁護陛下——”
沉默半晌,霍驚堂繼續說:“說不上是祖例,隻是大景曆任君王有過從軍的經曆,而輪到陛下卻差點被從軍的兄弟搶走儲君之位,因此登基後有一段時間對皇室子弟從軍表現出厭惡,導致太子、秦王等諸皇子雖練習騎射,但不再親自去軍營曆練。”
“六皇子十五歲親求陛下允諾他去定州軍營,陛下勃然大怒,最後還是同意。”霍驚堂冷笑:“旁人都以為六皇子主動放棄皇位,為兄長秦王鋪路。殊不知陛下心裡,仍以祖輩馬背奪天下為榮。”
趙白魚心有點慌,感覺霍驚堂說的隱秘太多,不適合他知道。
“陛下前幾十年因兵權不在手,不得不處處讓步,在朝堂上扶植文官,限製武將權力,親手扶起鄭國公府和冀州軍對抗西北軍,眼下又防著鄭國公府,令六皇子到定州培養屬於自己的軍中勢力。手裡有兵權,還怕立不住腳?”
“你不是交歸西北兵權?”
“西北軍分四路,一路在我,如今交還陛下。一路在外祖父那兒,也聽令陛下。一路在愕克善手裡,另一路還在我父親那兒,他們互相提防,人心不齊。否則神勇善戰的西北軍怎麼會被大夏和南疆牽製至今?”
趙白魚心臟狂跳,大腦不受控製地聯想過多。
霍驚堂的意思很明白,元狩帝心目中的儲君人選是六皇子,暫且不論原著最後的贏家還是太子,從這條思路向下推論,霍驚堂十二歲從軍,先是定州的冀州軍,後是西北的西軍,元狩帝是大張旗鼓的支持。
而且他如今雖不擔任任何職務,卻對朝廷門黨分布一清二楚,極其熟悉官場那套邏輯和朝堂製衡,政治手腕像浸淫官場多年,心胸處事行的是煌煌正道,赫赫陽謀,絕不是臣子之道。
再聯係他之前說的,被元狩帝放棄,霍驚堂身中蠱毒交還兵權和六皇子從軍的時間幾乎一前一後發生,實在令人無法不多想。
趙白魚抱住霍驚堂,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霍驚堂的後背,神情若有所思:“我應該如陛下所願,主動趟進渾水,還是裝傻充愣明哲保身?”
霍驚堂拉過趙白魚的手,親了親帶有墨香味的指尖:“做你想做的事情就行。”
***
太子府。
“親派撫諭使,還有尚方寶劍去淮南處理冤案?”五皇子猛灌茶水,滿腔疑惑:“不就一樁冤案?打回江陽縣重審不就行了!難道父皇還怕官官相護,還想追究整個淮南官場?”
“就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孤早猜到章從潞被燒死一事沒那麼容易過去,隻是有黃河水患和賑濟災民在前麵擋著,能有時間讓安懷德處理前後首尾,料不到橫生枝節,竟出現這麼一樁冤案,難道真是天意?”
“什麼狗屁天意!二哥真龍貴體,儲君之命,彆說是殺區區一個監察禦史,就是半路上殺了欽差又有誰敢說什麼!”五皇子狠心說道:“如果欽差當真是去查章從潞,不如咱們密令安懷德半路把他——”
“你想死更快嗎?”太子擺擺手,還算氣定神閒地喝茶:“不著急,就算欽差到了淮南,不一定查得到什麼,所有證據都隨章從潞一塊兒燒乾淨。讓欽差去吧,平安地去,平安地回來,由他親口說出淮南官場乾淨,疆臣之心敬畏有加的話,比我們做一百一千件好事更能輕易打消父皇疑慮。”
五皇子想想覺得太子說話有理:“我們要不要派個人過去?”
“不用,畫蛇添足。書信一封,叫安懷德和司馬驕注意些就行,還有蕭問策,叫他提前處理好鄧汶安的案子,彆叫欽差把安懷德他們牽扯進去。”
“行。”五皇子想起什麼,開口問:“派了誰當欽差?”
“趙白魚。”
“又是他?!”五皇子反應極大,表情扭曲:“我跟他水逆,犯衝!他邪門——二哥,你也看到了,趙白魚太邪門了,咱們根本料算不到他的出牌套路。”
“行了,你少激動!之前是你先瞧不起人,落了下風,才會算計失敗,而且你我在京都處處小心,以免行差踏錯,不與趙白魚計較。等他到了淮南,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各個是土皇帝,真到了淮南不一定是誰先被整死。”
“對,也對。”五皇子腦子拐過彎來,拊掌笑說:“底下人慣會溜須拍馬,搪塞推延,整得人吃啞巴虧的手段層出不窮。”
如此一來,五皇子放心不少,不再繃緊神經憂心淮南被當靶子對付。
***
趙府。
書房裡,趙伯雍在看最近推行的夜市開放提案,看到縝密有效的政策時不禁拍案叫絕,連謝氏進來都沒發現。
“好!”
謝氏嚇了一跳,嗔他一眼:“看什麼?一驚一乍的。”
趙伯雍放下批提案寫論點的筆,同謝氏說:“是開放夜市的提案,從律法、治安維護、火災安全、軍防等各方麵大談特談,思維縝密,手段老練,這主筆暮歸先生是有大才之人。”
謝氏:“暮歸先生是何人?”
趙伯雍:“一位有宰相之才的隱士。”深深感歎,眼裡滿是讚賞:“這樣的人才可惜不願入朝為官,否則定能造福百姓,安一方寸土。”
趙伯雍年少成名,自詡聰明,心高氣傲,謝氏少有見他如此讚賞一個人的時候,想必那位暮歸先生定然很出色。
“先喝碗甜羹,跟你說件事,四郎想去淮南,求了我一陣時日,我禁不住他撒嬌賣乖就同意了。但是讓三郎陪著他,還準備寫信通知在揚州的娘家,叫他們照顧好四郎。”
趙伯雍皺眉,不太同意:“舟車勞頓,易傷身體。何況淮南水患,大量災民湧入揚州,傷了人怎麼辦?”
謝氏:“我也這麼和四郎說,但四郎偏想去賑災,看看災民。他的誌向是入朝為官,礙於體弱,不得不放棄科考,自覺一事無成,最近情緒低迷,我想讓他去揚州看看災民,去體察民情,好想想怎麼做官。”
趙伯雍還是眉頭緊鎖。
謝氏握住丈夫的胳膊,溫聲細語:“四郎明年弱冠,我想讓他去試試科考。”
趙伯雍嘴巴動了動,想說小兒子體弱多病恐承擔不住壓力,但近幾年身體的確康健不少,且其他兄弟入朝為官,都有出息,他有遠大誌向也不該被打壓。
他趙伯雍的兒子,有什麼想要的東西不能得到?
“好。”
趙伯雍最終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