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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車廂裡本就堆得滿滿的各種旅行物什,空間無幾,這會車榻上坐著一個人,地上再坐一個人,空間極其逼仄,二人腿部都儘力向反方向靠近,才能避免身體的觸碰。

車外黯黑,車內朦朧,風聲呼呼,雨聲嘩嘩,這世界喧鬨又寂靜,仿佛隻有他們二人。

轟隆雷聲又起,車廂內亮了一瞬,一陣暴風疾吹,馬車被吹得左右擺動,似乎有了靈魂在彈跳,晏瀠瀠嚇得叫出了聲。

馬車隨時可能翻倒,好在彈跳移動了好幾分終是穩定下來,晏瀠瀠身形晃動不穩,慌亂中為保持平衡,手觸碰上了朗鬱的膝蓋。

朗鬱握住了她的手,扶穩了她。

“彆怕,沒事”,朗鬱抬眸看她,“這裡是平原,翻車了也沒事”。

明明他是莊稼漢的臉,晏瀠瀠卻看出了朗鬱本來的模樣,那夜鑽出湖麵濕漉漉的模樣,他仿佛天生妖魅,白天夜晚能幻化出不同形象,白天是天生老實人,夜晚是本性蠱惑的美男。

可現在白晝如夜,她似乎從他老實人外貌中看出蠱惑的意味,眼神閃亮,湧起粼粼波光,仿佛黑夜裡唯一一盞誘人燈火,吸引著人不知不覺前往。

他手指冰涼,帶著水潤,掌心卻散著溫暖,不知怎的,晏瀠瀠不想動,任憑他手心傳遞給她暖意,仿佛這樣握住手,她就握住了定海神針,馬車就一定不會翻似的。她感到很安心。

“你一定聽過很多笑話吧?”朗鬱問。

她那麼愛笑,應該是聽過許多笑話。

“嗯?”晏瀠瀠愣了愣。

“講一個”,他輕柔地語氣,目光注視著她,仿佛極其渴望她帶來歡愉。

這神態實在讓她無法拒絕,晏瀠瀠想了想,開啟了口:“有一個秀才要成親了,新做了婚床,請裁縫到家裡來做床單被麵,裁縫問秀才,你家這婚床是怎樣的尺寸呀?秀才說,你等等。裁縫就等著,以為秀才去找測量的工具,他等呀等,等了很久秀才都沒回,就去問秀才的家人”,晏瀠瀠眼中湧出笑意,輕笑道:“他家人說,他去找做床的木匠問尺寸了”。

“不好笑?”晏瀠瀠的微笑還掛在臉上,見朗鬱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笑臉有點點僵。

她恐懼這惡劣天氣,他方想著問她講笑話,轉移她注意力,他並未覺得這笑話多好笑,卻在看到她笑靨後唇角微彎起來。

“你去潭州做什麼?”他突然問。

他的思維天馬行空,晏瀠瀠理解不了他毫無關聯的問題,但還是耐著性子,認真回答:“成親,我和鎮軍大將軍府的小將軍有婚約”。

“你會是將軍夫人?”

晏瀠瀠的笑臉垮了下來,她眼眸低垂,若有所思,婚約會順利麼,她想做這個將軍夫人麼。她,必須是想的,一定是要的。

“我想是,我阿耶現在身陷囹圄,鎮軍大將軍才能幫他”,她眉眼不由憂慮,“但因為阿耶,他們現在也許不會願意”,成親二字她說不下去,她淺淺一笑,轉移話題:“我們說些有趣的事吧”。

“有一次我阿耶帶我出城玩,恰好春日微雨,青山如黛,遠處山峰萬壑綿延層巒疊嶂,山嵐縈繞,特彆美,我興奮地指著綿延不斷的山峰說,那是山的影子,那是山的影子!被大人們恥笑了好久”。

朗鬱唇角微挑,神情專注看著晏瀠瀠,手卻慢慢鬆開,悄然無聲放開了她的手,她毫無察覺。他第一天就從談惟景口中聽到夫婿二字,可他就想晏瀠瀠親口說出來。此時如他所想,她親口說出這個事實,他又有了道不明的情緒,仿佛有蟲子在身體中肆無忌憚遊走,煎熬難受又無可奈何,隻能默默忍受。可他難受什麼勁呢,他沒想過和她有什麼瓜葛,他明明知道夢既是空。

“你幼時一定很可愛”,他語氣淡淡地評價。

“陳大哥也說說你知道的趣事,都是我在講”,晏瀠瀠含笑。

“我是一個殺手,我的生活裡沒有有趣的事情”,朗鬱淡然說出自己的身份,自然得仿佛殺手就是讀書人商人一般的普通職業。

車廂內的風聲似乎都冷凝住了,晏瀠瀠僵硬地掛著笑,配合著他的自然而然,似乎不懂殺手的含義,竭力把話題硬拗到正常軌道:“你有許多許多厲害的本事,會易容,會駕車,有神藥,有武功,還會洗衣服,我都羨慕不來,這些學起來一定很有趣吧?”

有趣?這個詞真有趣。他回想起自己跟隨師父學藝種種,是不學會性命隨時不保,不掌握人頭可能落地,他拚命學習,夜以繼日的練習,最初也僅僅為自保而已,哪有一絲一毫的有趣。

他的生活,當真無趣的很。以後,也不會有趣。

他沉默地看著晏瀠瀠。

晏瀠瀠見他表情,知道自己的話應是不合適,她腦海裡飛速旋轉,尋找適宜的話題,又問道:“小時候呢,你這麼好看,小時候大人們一定人人愛你”。

小時候,人人愛我?她倒真是幫他掘起了件舊事。朗鬱眯起了眼,他抿唇,一絲笑意一閃而過。

“幼時,眾多孩童中,隻有我,得過一隻金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