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城軍區家屬樓305房門緊閉,隻有屋內被微風吹過的煤油燈芯搖晃著,屋裡的暖黃色光暈忽明忽暗,照著屋裡一對男女。
不多時,房門被人從裡打開,一個年輕姑娘小臉通紅甩著兩條辮子衝了出去,連片衣袖都沒讓身後的男人沾到,蹬蹬蹬跑下了樓。
秦羽蕎百米衝刺,片刻也不敢停下腳步,一口氣跑回了文工團宿舍樓下。
她站在黑暗的樓道裡,靠著牆壁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著,也不知道是跑得太急了還是太害羞了。
原本白皙的臉蛋此刻紅得不行,身子滾燙燙的,纖細的手指輕輕拍了拍臉頰,努力平靜下來。
結果剛一冷靜,她就想起剛剛的一幕,甚至不自覺抿了抿唇,唇上似乎還沾染著男人的氣息,清冽又強勢,淡淡一抹卻縈繞在四周,讓人無法忘卻。
“蕎蕎。”
黑暗的樓道裡突然響起說話聲,嚇得秦羽蕎往後退了一步,抵在牆壁上。
“嗯。”張口嗓子有些啞,她咽了咽口水,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
“你站這兒乾什麼?快上去啊。”隔壁宿舍的孟津津正提著暖水瓶去樓下打水,正好遇上秦羽蕎。
“哎,我就上去。”
兩人錯身而過,幸好樓道夠暗,將她的臉紅心跳都遮掩住了。
秦羽蕎在進屋前將衣裳理好,努力往下扯了扯,又拿手壓了壓,儘力恢複平整,兩條辮子攏了攏,再抿了抿唇,這才鼓起勇氣進了屋。
屋裡趙雪娟和陳玉香正在看書,詩歌選集,兩人看得沉醉,聽到動靜隻抬頭看了秦羽蕎一眼,打了招呼。
秦羽蕎鬆了一口氣,轉身就要拿著瓷盆去澡堂,她現在一身汗,難受得不行。
“蕎蕎,我們一起。”趙雪娟正等她呢,放下詩集也跟上去。
“今兒正熱啊。”秦羽蕎衝好姐妹笑笑,心虛地撓撓鼻尖,“熱得我臉都紅了。”
趙雪娟聞言附和,“是,真是太熱了。”
秦羽蕎見宿舍兩人沒人發現異常,這才放下心來,然而趙雪娟下一句就打破了她的幻想。
“顧營長真夠狠的啊,瞧你這嘴,紅豔豔的。”趙雪娟也是過來人,一眼就瞧出來不對勁。
“沒有,你說什麼呢。”秦羽蕎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抿著唇回她。
“跟我還裝啊?害羞什麼啊你,處對象這樣多正常啊~”趙雪娟一把攬過秦羽蕎的肩膀,俯身到她耳邊說話,把人臉說得更紅了。
...
第二日,秦羽蕎打著哈欠起床,眼下有些黑青,嘖,一夜沒睡好,她將被子疊成豆腐塊的時候,狠狠用力,心裡在埋怨顧天準。
都怪這人!
許是那夜給秦羽蕎帶來巨大衝擊,她後麵幾天都躲著顧天準,一直沒敢見他,她算是知道這人為什麼被人評價快準狠了。
平日跟自己相處溫溫柔柔的,怎麼那天......
秦羽蕎這些日子努力練功,開始宿舍和練功房、食堂的三點一線生活,就連哥哥家裡也沒去。
彆問,問就是附近有豺狼虎豹。
等到七月的時候她終於迎來了自己提乾的通過和一身四個兜的軍裝。
文工團舞蹈隊的秦羽蕎、沈月慧以及歌劇隊的李瑩正式提乾,被任命為正排級,宋麗娥給三人發了四個兜的軍裝,又特意對幾人囑咐幾句。
文工團其他人熱烈鼓掌祝賀。
“哇,快給我看看。”一回到宿舍,大家爭相看四個兜軍裝,趙雪娟提溜著軍裝兩肩放到自己身上比劃,過過癮,“怎麼樣?我穿著精神不?”
“好看!”秦羽蕎笑著應她。
“那我也有爭取提乾!”
“我也是!”
提乾,穿上四個兜的軍裝是她們的夢想,秦羽蕎終於做到了。
“蕎蕎姐,你快換上。”陳玉香催她幾句,把宿舍大門帶上。
秦羽蕎換上新軍裝,總覺得身上沉甸甸的,她站得筆直,一身綠色軍裝,襯得她更加精神。以往的兩個兜變成了四個兜,胸前兩個,腰上兩個,她挨個摸了摸,笑容明媚,向宿舍裡兩人敬禮。
“怎麼樣?”
“太神氣了!”趙雪娟滿心滿眼都是羨慕,見著穿四個兜的秦羽蕎哪哪都好。
“蕎蕎姐,你穿四個兜真好看。”
“鏡子拿遠點,我看不清。”趙雪娟拿著圓鏡子往後退,讓秦羽蕎努力從鏡子中看清全身,她睜大雙眼看了個大概,心滿意足。
剛提了乾,穿上四個兜軍裝,秦羽蕎時不時就要摸摸,那種感覺怎麼說呢,就是忍不住,就連在食堂吃飯也下意識摸一下。
“彆高興了。”趙雪娟吃完飯,見著秦羽蕎在一旁傻樂,“下午去營隊采集故事,我們一塊兒去三營啊。”
“彆吧,我們換個地兒去。”秦羽蕎想了想,還是避嫌吧。
“那有什麼!我去三營還能去炊事班啊?這不為你好嘛。”趙雪娟把飯盒拿上,催著秦羽蕎趕快走。
秦羽蕎被趙雪娟推著回宿舍休息了會兒,下午直接去了三營。
這回文工團排大戲,準備從各營隊士兵身上采樣真實故事,編成劇本,因此宋麗娥跟軍區各團商量好,希望能得到支持。
趙雪娟搶了去三營的機會,把秦羽蕎一塊兒喊著了。
...
教導員吳峰負責此次二團和文工團聯動工作,分配了任務。他手上拿著待會兒要來營隊的文工團戰士名單,去一營和二營的都到了,隻差三營。
他剛要往三營去,見著顧天準往團長辦公室走。
“老顧,你手裡拿的什麼啊?”吳峰眼睛尖,看見上頭一堆字兒,不像是工作彙報。
顧天準倒是大方,“結婚報告。”
“哦。”吳峰點點頭,片刻後反應過來,“什麼?結婚報告?你跟誰結婚啊?哎,喂。”
怦一聲,回應他的是關上的大門。
郭慶華正在向師長寫報告,見到三營營長進來,將鋼筆帽扣上放到桌上,和人聊了幾句隊伍的訓練問題才言歸正傳。
“手上拿的什麼?”
“報告團長,結婚報告。”顧天準將手裡的報告遞過去,眼神堅定,語氣嚴肅且莊重。
“喲,你小子不聲不響要結婚了?”郭慶華臉上堆出笑容,麵目瞬間軟和下來。
自己手下幾個營長,就屬顧天準還沒成家,他本來還想著等這陣兒忙過了組織一下內部相親,幫著大夥兒解決個人問題。
接過顧天準的結婚報告,郭慶華一目十行地掃過,眼裡驚喜,“還是文工團的同誌?”
“是。”顧天準提起秦羽蕎,臉上有了一絲難得的柔和,“文工團舞蹈隊的。”
“不錯,文工團的同誌挺好,宋麗娥帶的也挺好。”郭慶華看著顧天準不禁語重心長道,“成家立業,你倒是反過來了,立業了,現在終於要成家。”
“以前沒遇上秦羽蕎同誌,這不才碰見嘛。”
郭慶華突然覺得牙有些疼,“你小子還真是轉性了啊,以前可是油鹽不進的,現在終於稀罕起媳婦兒來了。”郭慶華也跟著高興,起身踱步,“結婚的東西有什麼缺的不?要是有困難就跟組織上提。”
“謝謝團長,暫時沒什麼缺的。”
吳峰壓不住心裡的好奇,死死守在團長辦公室門口,等著顧天準出來,不過他還沒等到顧天準倒是先等到了程前。
程前接待了文工團來的戰士,領著她們去營隊采訪故事,剛忙完出來就見到吳峰做賊似的守在團長辦公室門口。
“教導員乾嘛呢?”
“來得正好,老程啊,我跟你說個秘密!”吳峰把人拉到一旁,神秘兮兮道,“你先答應我不能說出去,絕對不能說出去。”
聽見吳峰這麼神秘,程前不禁好奇起來,“什麼秘密啊?”
“嘖,你先發個誓,發了我就告訴你。”
“行行行,我發誓,絕對不說出去。”程前舉起三指對天發誓,“要是我說出去了,就讓我...讓我在演習中輸給顧天準。這總行了吧?”
“行行行。”吳峰滿意地點頭,這誓夠狠。“我跟你說,老顧要結婚了!”
程前眯了眯眼,就這?“他也老大不小了,該結婚了。”
“你就這反應啊?上回我聽他說有喜歡的女孩兒了,我其實還沒太相信,沒想到是來真的!”吳峰嘰裡呱啦說著自己剛剛見到的,“現在人就在裡頭,跟團長打結婚報告呢。”
程前剛要接著發表意見,就見到團長辦公室木門打開了,顧天準從裡頭出來,見到站在一塊兒說悄悄話的兩人。
他大步走過去,跟吳峰對視一眼,接著看著程前道,“報告打了,時間還挺寬裕,彩禮的東西我在準備,到時候屋子再打掃打掃就差不多了。”
程前點點頭,想到什麼又叮囑一句,“我媽到時候提前過來,嫁妝她都備好了,其他有什麼事兒你跟我張口就是,還有我媳婦兒和圓圓,都等著幫忙呢。”
“行,謝啦。”顧天準還有事兒,先回了辦公室。
吳峰一雙銳利的眼睛左右晃,一會兒看看程前一會兒看看顧天準,他好像聽懂了他們的對話,又好像沒聽懂。
“他結婚跟你說這麼多乾啥?”
程前扯了個笑,“因為他娶的我妹。”
啊?吳峰很是吃了一驚,手指來回指,“你...你們...哦,你剛認回來那個親妹妹要和老顧結婚?”
他一拍腦袋,這才反應過來,前些日子,程前請了假離開軍區,他聽到消息說是人失蹤多年的妹妹找回來了,還是文工團的舞蹈演員,這不巧了嘛!
看來這不僅找回來個妹妹,還撿回來個妹夫啊!
吳峰還沒來得及好好消化這份驚訝,就在營隊門口見著了來三營采集故事的文工團舞蹈隊隊員。
他看著名單上的‘秦羽蕎’三個字,在內心給人備注上——二營營長妹妹,三營營長媳婦兒。
好家夥,不得了!自己二團一共三個營,這姑娘就拿下了兩個!
“吳教導員好。”秦羽蕎和趙雪娟向吳峰敬禮。
“你們好,你們好。”吳峰打量一下秦羽蕎,姑娘模樣好,人也精神,一看就比程前俊多了,他內心琢磨,程前怎麼有個這麼俊的妹妹。
“秦羽蕎同誌是吧?我剛還和老程說起你呢。”
秦羽蕎反應過來他說的老程是誰,笑著應答,“程營長走了嗎?”在外頭,她時刻注意,不帶私人關係辦事兒。
“走了,回營隊去了。你要找他?”
“不用了,不耽誤你們的事兒。”
吳峰領著兩人往三營去,本來他是準備直接把人帶去連隊上,不過現在情況不一樣了,老顧準媳婦兒都來了,他不帶過去給人見見,這太不合適吧。
於是,秦羽蕎站到一間辦公室門口,看到上麵寫著三營營長辦公室時,腳趾都抓緊了。
“老顧,文工團的戰士來了。”吳峰心道這人都要結婚了也沒給自己交給底,心裡不免有氣,這不是沒把自己當兄弟嘛!
顧天準看著走進來的三人,吳峰在最前頭,後麵是兩張熟麵孔,自己媳婦兒和她室友。
“怎麼,不認識了?”吳峰站在前麵衝他擠眉弄眼,打趣他。
然而顧天準依然一臉嚴肅,視線從趙雪娟掃到秦羽蕎,最後停在她身上,上下打量她,這人今天穿著四個兜,好像人都站得更挺直了。
秦羽蕎被麵前的男人看得有些緊張,大氣不敢喘,現在是辦公事,況且旁邊還有一個不知道自己和顧天準關係的教導員,因此她表現地像是不認識人一樣,老老實實當一個初來乍到三營的文工團女兵。
顧天準勾了勾唇,“當然認識,上回開春彙演的舞蹈讓人印象深刻。”
裝!你接著給我裝!吳峰瞪他一眼,覺得這人沒勁兒透了。
“那行,這樣吧,本來是安排你們去基層士兵那兒聊聊。不過咱們顧營長是身經百戰啊,作戰經驗非常豐富,我覺得你們跟他聊聊收獲肯定很多。你們倆人就一人去一地兒吧。”吳峰說完,又衝著顧天準道,“顧營長覺得怎麼樣?”
“我沒有意見,都聽教導員安排。”顧天準表現地坦坦蕩蕩。
“報告教導員,那我去基層士兵那裡吧,就讓蕎...就讓秦羽蕎同誌留在這裡和顧營長聊聊。”
趙雪娟主動開口,得了首肯轉身離開,臨走的時候從秦羽蕎背後經過,用手捏了捏她手指,嘴邊笑意明顯。
“那我帶趙雪娟同誌過去,秦羽蕎同誌,你坐,彆客氣啊,就把這兒當自己家。”吳峰最後一句話說得意味深長。
“好,謝謝教導員。”
等吳峰走出辦公室,還貼心地把門帶上,屋裡瞬間安靜了下來。
顧天準看秦羽蕎一直站著,一動不動,拿著茶缸倒了杯熱水放到茶幾上,“坐吧。”
他看著眼前的姑娘,那晚後躲了自己十天,就是現在也沒正眼看自己。
秦羽蕎和人單獨待在屋裡,腦子裡又想起些讓人麵紅耳赤的畫麵,頓時緊張起來,她深呼吸一口氣,主動開口,“顧營長,那我們開始吧。”
“好。”顧天準語氣裡帶著一絲無奈和寵溺,沒有戳破她。
兩人坐在茶幾相鄰的兩側,都正經說話,秦羽蕎記錄著顧天準說的戰鬥故事,不時發問,進入工作狀態的她忘卻了兩人的關係,全心全意投入其中,甚至為故事裡的緊張時刻捏把汗。
顧天準也很有原則,規規矩矩坐在一旁,有問必答,隻要沒有涉及軍事機密便知無不言,全力支持配合文工團的工作。
吳峰對於自己殺了個回馬槍這一招十分得意,他推開辦公室門,結果見到秦羽蕎正伏在茶幾上認真寫字,聽到動靜才抬頭看自己一眼。
而顧天準正在說話,他聽到一句,“當年那場戰鬥確實艱難,我們躲了好幾天...”
他看一眼二人,過於正常,完全就是公事公辦的在采訪與被采訪。吳峰不死心,哈哈笑著走過去,坐到秦羽蕎身旁。
“秦羽蕎同誌,有收獲嗎?”
“教導員,收獲很大,收集了不少故事。”秦羽蕎把自己的本子往前一推,上頭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字,小巧精致又不顯淩亂。
吳峰一看這兩人確實是認真在采訪,不然也記錄不了這麼多啊。
難道程前在騙我?
他探頭往秦羽蕎那邊望,想再仔細看看上頭的字跡,結果突然聽到顧天準一聲咳嗽。
“教導員,你沒事兒就先回吧,不耽誤你工作了。”顧天準看著吳峰跟人越挨越近,隻隔兩拳距離了,立馬開口。
“我...”
“一營營長不是找你嗎?想跟你彙報思想工作。”
吳峰回憶回憶,“有這事兒嗎?”
“有,估摸你給忘了。人就在辦公室等你呢。”
“行,那我先過去看看,我怎麼沒有印象了。”吳峰又跟秦羽蕎打招呼,“你隨便問,我們營隊都很支持文工團工作,咱們都是友好隊伍,互幫互助。”
“謝謝教導員。”秦羽蕎起身向人敬禮,目送吳峰離開。
待吳峰走後,秦羽蕎感覺到左側一股強烈的注視目光,她側頭看過去,顧天準正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
男人利落的下頜線在軍帽下更顯鋒利,可這會兒因為眼裡漾出笑意,整個人又顯得柔和起來。
“不謝謝我?”
秦羽蕎看了一眼桌上自己記得滿滿當當的筆記,十分誠懇,“謝謝顧營長。”
“顧營長,今天也問得差不多了,那我就先走了。非常感謝三營的支持,我代表文工團向三營致謝。”說完,衝顧天準敬了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