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它會轟然倒下,無人在意,融進土壤中,腐爛成養料,滋潤新的生命。
可那個時候,誰也不會記得它存在過。
心底驟然泛起酸澀。
倉靈想:奚玄卿是擔心自己活不到那個時候嗎?
還是……曾經和我有過一段,如今未能放下?
哪怕我說了很多遍,我雖然有奚暮了,但可以同他做朋友的,不是老死不相往來,不是死生不見……
還是……我對他的同情太流於表麵了?
是了。
他那樣一個身居高位,強悍固執的人,如何能接受彆人的同情憐憫呢?
倉靈歎了口氣,也不說話了。
兩人悶著頭往山上走。
“這裡是上一個鴻濛世界的逍遙宗醉仙山,山上有很多禁製,你跟著我後麵走,符籙都偽裝成了花草樹木,不要碰到。”
倉靈訥訥點頭:“……好。”
其實他想問:你不是說這是你曆劫的地方嗎?怎麼會是上一個鴻濛世界?
醉仙山上仙氣嫋嫋,雲鶴翱翔,湖泊碧翠,山林蔥鬱。
這是倉靈見過做的最逼真的幻境。
若不是大司命那番話,倉靈根本認不出這些都是假的。
想著奚玄卿說過這是他曆劫的地方,又見對方皺著眉環望此地,眼神中還有懷念的意思,倉靈便忍不住提醒:“全都是假的,隻有你我是真的,你千萬彆迷失其中啊。”
“……嗯。”他沉聲說,“確實都是假的。”
醉仙峰深處有一方蓮池,荷花盛放,池底棲著嬉戲的錦鯉,曲折蜿蜒的小橋通向蓮池另一端,是一座亮著溫暖火光的竹屋。
兩人不約而同地斂去周身氣息,緩緩靠近。
神的雙眼能穿透這種凡俗竹牆,隻要他們想,屋內的一切都暴露眼底,一覽無餘。
顯然,這個世界就算是修仙世界,也還在凡塵境中,並不能阻礙神的窺探。
那隻附著在月上的眼珠就落於此地。
而屋內有兩個人。
白衣青年側背著他們,隻能瞧見一點下頜輪廓,而跪著的玄衣勁裝的少年仰著頭,流著淚,麵容一覽無餘。
少年麵容清俊,鬢若刀裁
,五官俊美,眉尾還綴著一枚小痣,瞧著有十六七歲的樣子。
他在哭,很傷心,眼眶是紅的,緊攥白衣青年的袖子。
“師尊,求求你,彆丟下我,你彆不要我,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再也不去報仇了,再也不惹禍了,你原諒我一次好不好……”
“你走吧,我教不了你,今後……今後莫要再沾人命了。”
白衣青年聲音很輕,始終不肯回頭看他。
少年咬著牙,不肯離去,一遍又一遍地求他。
可那師尊心硬,任由他苦苦哀求,就是不肯妥協。
倉靈壓低聲音,俯在奚玄卿耳邊說:“這徒弟到底犯了什麼罪,這師尊怎麼這般不近人情啊?”
奚玄卿回了他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所見未必是真相,所聞未必是事實。”
“我聽這徒弟聲音好像有點熟悉。”
“嗯,是境靈。”
倉靈一愣:“這裡是境靈的執念之地?”
拉著奚玄卿:“那我們走吧,我們又不找境靈,還是趕緊找到懷淵比較重要。”
奚玄卿:“這重生之陣中的世界是問心秘境的境靈造的。”
邁出去的腳步又退了回來。
倉靈撇了撇嘴:“我知道,想要找到懷淵,還得靠境靈,否則,我們就是大海撈針。”
“但你看他,他哭得那麼傷心,都溺進去了,咱們還得喚醒他啊?欸?對了,你不是說這是你曆劫的地方嗎?怎麼成了境靈啊?”
倉靈眼珠直轉,盯著那白衣背影,瞬間悟了。
“你該不是這境靈的師尊吧?”
“……”
奚玄卿沉默地否定了。
但倉靈越瞧那背影,越覺得像奚玄卿。
甚至覺得自己來過這裡,也在那竹屋裡見過奚玄卿這樣站著,一襲白衣,纖塵不染。
少年沒求得師尊的原諒,還是被逐出師門。
他緩緩起身,跪到僵硬的腿一瘸一拐,慢慢拉開竹屋的門,哭腫的眼望著漸亮的天,臉色是絕望到麻木。
嗓音沙啞,冷硬絕望,緩緩地閉了閉眼:“我本以為,師尊帶來的光會一直照在我身邊,卻原來,都是假的。”
“……師尊,我的天黑了。”
“再也……亮不起來了。”
他一步步走出去,麻木地走遠,不再回頭。
少年拉開竹門的刹那,奚玄卿便劃下一道隱匿禁製,屏藏住兩人的存在。
少年離開後,屋內的白衣青年猛地嘔出一口血,染紅了雪衫,他猛地轉身,那雙眼定定落在少年再也不會回頭的背影上,眸光破碎,說是不舍絕望都難以概括。
這樣的眼神狠狠撞進倉靈心底。
他見過。
在奚玄卿眼中。
所以……這是什麼情緒?
倉靈來不及想,已被那位師尊的臉狠狠震撼,倒不是說他多好看。
而是……這張臉,這個人,他見過。
在問心秘境那座墓穴中!
那上千具的屍體,同眼前的青年長得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