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予爾神骨(1 / 2)

我死後他追悔莫及 胥禾 15400 字 4個月前

自入主醉仙峰,楚漪這輩子隻離開過此地兩回,第一次是去飛虞城帶回虞焰,第一次是去尋虞焰。

他是半魔半神之體,心念稍有雜亂,湧出貪嗔癡念,便會成為魔脈的養料,因而,他自誕生之日起,便恪守本心,活的像個無心無欲的菩薩。

虞焰像是他的命定之劫,無論是曾經的欣喜愉悅,還是如今的滿腹悵然,都是這個人帶來的。

他又咽下一把壓製情緒的丹藥,便提劍下山。

定是去尋虞焰了。

倉靈和奚玄卿緊跟在後。

卻見楚漪並未急著去魔域找人,反倒朝著各個門派書信上提及的那些遭受過虞焰攻擊的地方去。

山下城池一片狼藉,護城結界被虞焰的魔火燒了個大窟窿,源源不斷的邪氣和魔障湧入城中,給那些孱弱的凡人帶來疾病和瘟疫。

仙門人人自危,生怕感染魔氣,喪失神智,紛紛闔上大門,任由哪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孱弱平民懇求救助,也置之不理。

仙門口中所說的護佑蒼生是這樣的。

太平盛世下,救死扶傷,斬妖除魔非常積極,因為那些是他們能解決的事,不費吹灰之力,獲得尊敬,名利雙收,何樂不為?

倘若遭逢大劫,他們自己都難保全自己的時候,便成了縮頭烏龜。

其實也沒什麼好抨擊唾罵的。

能力多大,攬下的責任便多大,自不量力,那是毫無意義的送死。

螻蟻尚且偷生,那些能力不夠的仙門弟子保護自己又有什麼錯?

麵對這樣的煉獄人間,楚漪不會苛責任何人,隻是皺眉歎氣,怨自己沒有足夠的能力救世。

他雙手結咒於胸前,一道熾亮的靈光直射蒼穹。

“他在修複阻魔的屏障?”

楚漪是半神之身,擁有神骨,修複結界於他而言不難。

倉靈話語剛落,眉頭又皺起:“不對,那不是神力。”

修補魔火灼破的結界的,竟是……魔氣!

再一瞧,楚漪渾身上下哪兒還有半點神息?

謫仙般的麵容上,一雙眼卻已赤紅,偏偏矛盾地綴著悲憫色彩,並不被魔息引誘,更不會控製不住自己而癲狂。

怎麼會這樣?

記憶閃過昨夜,從虞焰撕碎楚漪的衣裳開始,奚玄卿就捂住倉靈雙眼,倉靈什麼也沒看見,卻聽見兩人的對話。

急風驟雨下,虞焰逼問過楚漪,問他的肋骨去了哪兒。

楚漪一直咬牙不吭聲。

當時,倉靈以為他怨恨虞焰如此對待自己,羞惱之下,不願回答。

現在想來,應該是不知如何回答,或者說,在有意隱瞞。

這事虞焰知道嗎?

應該是不知的。

虞焰並不曉得楚漪神骨的位置具體在哪兒,可能隻以為他受過傷罷了。

那搖頭擺尾的傻魔尊,連被魔族利用都不曉得,哪裡能發現這

種細節?

倉靈臉色一變,偏頭看奚玄卿:“肋骨就是神骨嗎?”

奚玄卿神色古怪,好半天才啞著嗓,“嗯”了聲。

倉靈白眼直翻:“你怎麼一臉難受?失了神骨的是楚漪,又不是你。”

奚玄卿:“……”

倉靈猜不到楚漪的神骨去了哪裡,本以為是拿去做哪座龍脈的鎮物,鎮壓妖魔,或者阻隔魔域的侵擾。

奚玄卿卻像是心有靈犀,主動解釋:“他隻離開過醉仙山兩次,上次回來的時候,神骨還在。”

倉靈一愣:“神骨是在醉仙山丟的?”

奚玄卿抿唇,像是已經猜到什麼,又或者說,他一直都清楚。

倉靈眯了眯眼,抱臂睨他:“我怎麼覺得,你什麼都知道,就像是親眼見過這一切,你不會真在這個世界中曆過劫吧?”

“……”

一路走過人間,途徑無數城池,幾乎耗儘全部修為,楚漪終於修複完所有被魔火灼破的結界。

沒有人知道這一切是他做的。

他本來也不在意這些。

功過是非,孰對孰錯,是忠是奸,誰譜曲誰唱詞誰唾罵誰讚頌,都不重要。

哪怕失去神骨,楚漪也是真正的半神。

他沉默著,在高處不勝寒的山巔,在冰冷無可依的孤島上,再一次拯救蒼生。

英雄無名。

甚至因著和魔尊的師徒關係被唾罵,又或者持那半魔的身軀被忌憚,他都不在意。

最後,他來到魔域和人間界的界線邊,叩開魔域大門,見到了此時身為新魔尊的虞焰。

來見他在意的人……

虞焰也沒想到,他會來找自己,一時間情緒洶湧。

從來能言善辯的人,此刻啞聲。

一貫嬉笑怒罵的話,哽在喉間。

他沉默了許久,不知所措藏在寬大繁複的袖袍下,咧開唇,露出森然獠牙,譏諷地笑了笑,當著魔眾的麵,分毫不給這位曾經的師尊麵子:“楚仙君這是來討伐我這個魔種的?您怎麼連人都不帶,難不成是覺得您僅憑一己之力,便能擒拿本座?還是說……為了保全仙門,你是來自薦枕席的?”

魔眾起哄,吵嚷起來,說出的話又臟又露骨。

虞焰縱容他們,並未打斷,他支頤側坐在枯骨壘成的魔尊寶座上,輕佻又含恨地睥睨楚漪。

楚漪卻隻抿了抿唇,一言不發,抬腳就往虞焰身邊走來。

“無論如何,不要再傷人了,彆做魔尊,阿焰……”

阿焰……

年輕的魔尊眉頭一擰,眸色頓亂。

“師尊,為什麼要給我取這個字啊?”

“師尊希望阿焰像焰火一樣熾熱炫亮。”

“喔……是要阿焰燃燒自己,照亮人間嗎?”

“為師想要阿焰照亮你自己,不是燃燒自己。”

“阿焰要照亮師尊!燃燒自己也沒關係!”

照亮你自己,不要在黑暗中痛苦掙紮了,你不想做魔尊的,我明白。

恍神隻在刹那,虞焰冷笑一聲,陰鷙的眸垂看枯骨寶座下那個曾經強大溫柔的男人。

“唔……原來楚仙君是來當說客的啊,既要當說客,那也得拿出十足的誠意才是……”他目光赤.裸,毒蛇般遊弋在楚漪日漸單薄的身體上,戲謔道:“本座承認你確實很好睡,主動送上門的,那不如……先睡服本座。”

他伸手一拽,揪著楚漪的衣襟,拖到眼前。

寶座之上,魔尊和那個單槍匹馬前來挑釁的仙君一起消失原地。

隱匿身形的倉靈目瞪口呆。

“……什麼說服?”他問出來,頓了片刻,臉頰倏紅。

魔尊寢殿內,混亂一團。

倉靈托腮坐在屋頂上,實在不好意思再偷窺,但又怕錯過什麼細節,不得不聽著殿內動靜。

奚玄卿皺眉要捂倉靈耳朵。

倉靈耳尖通紅,躲開,支支吾吾:“……不用,萬一錯過什麼就不好了。”

奚玄卿頓了下:“你可以不聽,我聽著。”

倉靈視線落在對方蒼白的臉頰耳廓上,怎麼一點都不知羞?

狐疑地眯了眯眼:“你很有經驗啊?”

“什麼?”奚玄卿一愣,旋即反應過來,“……沒有。”

倉靈吐了吐舌頭:“我真是瘋了,和你一塊聽活春.宮,要是奚暮知道,肯定不高興,到時候等他回來了,你可千萬彆對他說啊,要不然,我就是跳進弱水裡都洗不清。”

奚玄卿:“……他,他不會在意的。”

我自己會醋我自己嗎?

那肯定不會。

九天境神尊如是篤定。

不知過去多久,夜幕都落下了,屋內動靜才歇,倉靈尷尬地抻了抻蹲麻了的小腿:“嘖……這位魔尊還真是天賦異稟,夠能折騰的。”

緊接著,帶著沙啞的低低話音響起。

“我什麼都知道了。”年輕的魔尊抱著被折騰到昏迷過去的青年。

那是雙方清醒時不曾有過的溫柔繾綣。

也隻有在楚漪昏睡不醒時,虞焰才從卑怯仇恨中掙紮出一絲柔情。

“我都知道的,你從一開始,從收我為徒起,便算計著這一日,我是魔種,凡人殺不死我,你是半神半魔之軀,誰也殺不死你,我們都是一樣的怪物,本該相依為命,可你偏偏隻愛蒼生,從不憐我……”

倉靈屏住呼吸,聽到了一個驚天秘密。

“你收我為徒,故意將我帶在身邊,是為了……有朝一日,將我培養成弑神戮魔之劍,你要讓我親手殺了你,然後……與我同歸於儘。”

凡人不能弑神。

而弑神者必遭天譴。

這是雙死之局。

到那個時候,什麼半神半魔,什麼魔種怪物,都會消失在這世上。

所有的隱患都會消除,懸在天下人頭頂上的弑殺之劍,便灰

飛煙滅。

他的師尊,想要的?[(,從來都是與他同歸於儘。

“有那麼一瞬,我想過,這樣也不錯,和師尊一起死……”

“可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憑什麼我們要死?憑什麼我們不能一起活下去,我們為什麼不能活著……在一起。”

虞焰情緒翻湧,腥甜直衝喉間,發抖的雙臂牢牢抱住懷中昏迷的人,凶猛的惡獸埋首在青年溫熱斑駁的脖頸間,小動物似的輕哼嗚咽。

“你不要憐憫他們了,你可憐可憐我……”

“師尊……你可憐可憐阿焰吧。”

“師尊……留在我身邊,我便……不計較了。”

倉靈和奚玄卿本就是神,在境靈的執念之地中,隱匿身形,並不會被發現。

倉靈掀開一片屋頂碧瓦,朝下望去。

隻見虞焰掌心化出一樣東西,係在楚漪腳踝上。

定睛一看,倉靈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