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條鮮紅的姻緣線,拴著兩枚精致的小小金鈴。
同他腳踝上那條一模一樣!
虞焰捧著烙滿指痕的足踝,輕輕吻在上麵,虔誠又溫柔。
“拴住你,你就是我的了。”
“師尊,我們生生世世,生生死死都不能分開。”
倉靈怔了許久,恍然明白過來,姻緣紅線是牽絆住彼此魂靈的神器,是虞焰花了大把修為,一早就煉製好的東西,就是為了像鐵鏈一樣拴住楚漪,金鈴上烙了一縷虞焰的神識,是用來保護楚漪的。
而倉靈腳踝的紅線金鈴上,也隱隱附著著一縷神識,卻是奚暮的。
奚暮對他的占有欲竟如此之深嗎?
倉靈愕然半晌,竟隱隱興奮,不多時,漂亮的眉眼皺起,添了一抹悵然。
四下一看,身邊隻有奚玄卿。
他便對著奚玄卿那張熟稔的臉歎了口氣:“……我想奚暮了。”
說好了不將奚玄卿當替身,倉靈卻還是沒忍住,撲進奚玄卿懷裡,在對方怔愕茫然時,用力狠狠地抱了一下,又在那雙手準備回抱他時,撤身離開,一觸即分。
奚玄卿懸著的雙臂緩緩收回,再垂睫去看時,倉靈吸了吸鼻子,神色已恢複如常。
透過掀開的瓦片,瞧見蓋著魔尊外袍的楚漪渾身是傷,淒涼地躺在空蕩蕩的大床上,狼藉一片。
還在昏睡中。
“修複那麼多屏障,他修為都快耗乾了,已與凡人無異,境靈還對他那樣……他怎麼受得住?”
那些床笫間的歡.好,說不上是交.歡,還是單方麵的淩.虐。
倉靈又捏了個法訣,化作一隻通體緋紅的鳥雀,跳進寢殿內。
是臨時起意,速度又快,奚玄卿根本來不及攔。
小鳥蹲在楚漪眼前,嫩黃的鳥喙啄了啄他眉心,動作很輕,一股靈流順著靈台滑進楚漪身體中,潤澤乾枯的靈脈。
楚漪悠悠轉醒,便見圓滾滾的緋紅鳥雀盯著他,
睜著圓潤的眼睛歪了歪腦袋,頭頂上的三搓冠翎晃了晃。
啾啾啾。
楚漪愣了下:你是……問我好點了沒?
小鳥點頭。
楚漪這才發現自己因靈力乾涸?_[(,而時時疼痛的靈脈舒服了很多,就連身上那些被折騰出的痕跡,也不怎麼疼了。
能修複療愈的鳥雀……
瞧起來,並非妖族。
莫不是……鳳種?
他窘迫地拽了拽衣裳,將自己蓋嚴實些,又溫潤地朝緋紅小鳥笑了笑。
“多謝。”
剛要伸手去撫小鳥腦袋頂上晃悠的冠翎,眼前就過了一陣風,摸了個空,眨眼工夫小鳥便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站在幾步開外,懷抱鳥雀的男人。
男人皺眉垂睫,對著懷中的小鳥說:“這是已經發生過的事,結局早已注定,你這麼做隻是枉然,又何必……”
他話音未落,被一道視線觸碰。
抬眼一看,楚漪半撐著床榻,窘迫地朝他望來。
“啾?”
我化作鳥雀,主動現身,他看見我不奇怪,可你還在隱匿身形,他為什麼能看見你?
奚玄卿:“……”
奚玄卿也不知道為什麼。
無論原因如何,奚玄卿還是禮貌地道了句“抱歉”,轉身背對著楚漪,又將探頭探腦的小胖鳥摁進懷裡,等楚漪收拾妥當。
倉靈沒想過會這樣碰麵,還這麼尷尬,乾脆賴在奚玄卿懷裡,傻乎乎地梳理羽毛,假裝一隻聽不懂人話的鳥。
楚漪望著腳踝的紅線金鈴,愣了許久。
倉靈:“啾啾啾。”
奚玄卿:“……他說,是魔尊給你係上的,沒什麼危害,護你周全的。”
楚漪垂睫,攥緊衣袖,沒說話。
他又如何看不出來,這東西確實在護著他,也在拴著他。
繞著腳踝的指痕,更添羞恥。
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倉靈覺得把話說開,不再隱瞞什麼,會不會結局好一點?
哪怕這個結局已經注定。
但若虞焰不長嘴,隻會在人家昏迷過去的時候,才委屈地抱怨,倒不如他來當這個嘴替。
“啾啾啾啾啾!”
緋紅的小胖鳥兩個翅膀尖尖往圓滾滾的腰上一插,雄赳赳氣昂昂,仰頭對著奚玄卿啾了好幾聲,見奚玄卿皺眉猶豫,心一急,直接在對方虎口上啄了一下。
不疼,但酥酥麻麻的,直撓心底。
奚玄卿輕咳一聲:“你想和他同歸於儘的事,他都知道了,你打算如何?”
楚漪並不覺得意外,像是早就知道。
隻沉聲歎了口氣:“他這麼想……也好。”
他的反應太奇怪,奚玄卿微微皺眉,回想起那一場涅槃劫。
在涅槃劫的事情上,懷淵或許沒騙他。
涅槃劫世界中的一切都不會改變,那是那個世界
中已經發生過的真實。
因果宿命,儘是早已注定。
若非如此,境靈用重生之陣製造了上千次重來的機會,為何一次次隻能換來一具隕落的屍骨?
涅槃劫中,奚玄卿最後剖出神骨給了倉靈。
也就是說……半魔半神的楚漪注定會將神骨給虞焰。
奚玄卿不可能殺倉靈。
楚漪也不可能真的算計著和虞焰同歸於儘。
倘若當時,他們同歸於儘,虞焰又怎麼可能成為境靈,在問心秘境中存活數萬年?
而問心秘境的境靈,其實是……半神之軀。
奚玄卿驀然領悟,看著楚漪,皺眉道:“你故意讓他誤會的,你的神骨給了他,你想死在他手中。”
楚漪驀然抬眼,濕紅未乾的眸顫了顫,撐著乏力的身軀站起來,朝奚玄卿深深一拜。
“我不知閣下是何方高人,但見這隻紅鳥,應當是鳳種吧?閣下在這魔宮中來去自如,許是真神。”
“楚漪是半神半魔之軀,多年博弈壓製,唯恐魔脈吞並神骨,以致神智儘失,做出為禍蒼生之事,奈何體質特殊,求死無門,那一年,聽聞魔種降世,便知這是機會,早些年,我確實想過和他……同歸於儘。”
奚玄卿掀睫,不冷不熱地陳述事實:“可你愛上了他。”
“……”楚漪頓了頓,“見笑。”
小紅鳥:“……啾?”
不懂。
他強迫你,傷害你,欺師滅祖,大逆不道,犯上作亂,沒大沒小沒規矩,你還愛他?你沒事吧?
小紅鳥歪了歪頭,看了看楚漪,又看了看奚玄卿。
算了。
瘋子才能理解瘋子。
我不懂。
我隻是一隻剛成年的鳥寶寶而已。
楚漪:“這些年,我一直教他存善棄惡,磨練心性,可我知道,他不是真的存了善,他隻是不想讓我失望,故意表現給我看的,骨子裡的東西,其實很難改變,他是天生的魔種。”
“那些功課做的挑不出一點瑕疵,就連讓他下山除惡伏妖,他都比任何人交上來的答卷都完美。”
逍遙宗最宅心仁厚的弟子,在遇到惡妖時,都會忍不住氣憤,致傷致殘也教導不好,隻能憤憤地歎息一句冥頑不靈。
虞焰卻能淡然一笑,拎著妖魔促膝長談一夜,第一天再凶悍的妖魔都被感化了,身上沒有一丁點傷,卻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跪求苦主原諒,還在虞焰溫和的笑容下,一哆嗦,主動給苦主當牛做馬,砍柴挑水,償還罪惡。
同行的師兄弟都說他菩薩下凡,真神轉世,沒有他感化不了的魔。
隻有被他“感化”過的妖魔才知道,虞焰的大慈大悲是什麼樣的……
“那年,魔族侵犯人間界,幾乎摧毀整座飛虞城,他想表現給我看,讓我相信他在存善,他不再與曾經傷害過他的人計較,便私自下山,去飛虞城對抗魔族。”
他以他的天生力量
陰差陽錯地拯救了整個氏族。
被奉為英雄的那一日,魔族卻說他是天生魔種,要請他回魔族。
他被設計,讓所有人見到體內的魔種。
那一日,眼看著那麼多人變臉之快如翻書,虞焰傻了眼。
他心底難過,師尊又不在身邊,本不想糾纏,隻想速速離去,被他救下的飛虞城卻耗費巨大代價,將對付魔族的手段用到了他身上。
一朝跌落穀底,儘是怨恨背叛,所有曾擁有過的一切都是過眼繁花,轉瞬儘散,他終將因仇恨,屠戮整個仙門,同歸於儘。
那一夜,他殺紅了眼。
一開始,隻是為了殺出一條血路,想要離開,回去找師尊,下手並不重。
可那些人並不領情,反倒發了瘋一樣要他死。
他便乾脆大開殺戒。
即便早就可以安全離開,不必再添殺孽,他卻還是選擇將他們殺了個乾淨。
直到再無一人敢出現於他眼前,他才回到醉仙峰。
殺紅了的眼,終於褪色。
他渾身血腥,惶恐不已,生怕被師尊看見,一頭紮進湖水中,將自己刷的乾乾淨淨才敢去見楚漪。
卻不知,湖邊樹林間,一道雪白的身影來過。
更不知,為了處理這件事,楚漪經曆了什麼。
最後,隻能將他逐出師門。
留在這裡,這裡便是困甕,離開此地,才有生機。
楚漪道:“那時候,我便明白了,我教不好他,我沒有怪過他為自保而反抗,可他殺紅了眼,是停不下來的,那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魔種的可怕,隨著年齡增長,他體內的魔種會越來越難控。”
“那段時間,我從禁書中找到一種辦法,可以解蒼生之危,亦能不傷他。”
奚玄卿想起什麼。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融爾魔種,予爾神骨。”
融爾魔種,予爾神骨,我墮地獄,助爾成神,深淵天塹,永世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