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風似乎沒有停歇的時候, 呼呼地刮在窗戶上,叫人難以入眠。
簡輕語雖然喝了藥,但翌日一早還是被風聲吵醒了, 睜開眼睛怔愣許久, 昨天的記憶才爭先恐後地往腦子裡鑽,她瞬間坐了起來,還未等抬腳下地, 小腹便傳來一陣墜痛,嚇得她重新躺好, 不敢再動了。
待疼痛漸漸消失,她才輕呼一口氣,手指按在了脈搏上。
脈象不穩,確實有落子的跡象,恐怕這幾日是不能輕易下床了。她歎了聲氣,按下去找陸遠的心思,歇了片刻後艱難起身, 慢吞吞地挪步到桌前,為自己倒了杯涼茶一飲而儘,然後又慢吞吞地走回來。
雖然床和桌子離得不遠,可對如今連動都十分困難的她來說,也是一段不近的距離了,她還不敢輕易彎腰用力, 僅僅是喝了杯水, 重新回到床上時便已經開始出虛汗,緩了許久才緩過來。
半個時辰後, 門外傳來敲門聲,接著便是奚清的聲音:“阿喃, 醒了嗎?”
“師兄,醒了!”簡輕語回答。
奚清:“安胎藥已經熬好了,你現在方便嗎,我給你送進去。”
簡輕語頓了一下,看了眼周圍後高聲答應。
奚清這才離開,不一會兒端了藥進來,一邊走一邊道:“本該師父給你端的,但前頭有幾個吃壞肚子的,師父正在診治沒空過來,隻能我來了,你彆介意。”
“有什麼可介意的。”簡輕語笑笑,撐著床褥小心地坐起來。
奚清將藥遞給她,歎了聲氣道:“雖說咱們不講什麼規矩,可我一個男子,太頻繁出入你的寢房也不大好,而且你如廁擦身之類的活兒,我也不太方便幫忙,不如下午我去找王嬸說一聲,請她來照顧你幾日,這樣你也能舒服些,你覺得如何?”
“全憑師兄做主。”簡輕語說完,乖乖將安胎藥一飲而儘,還未等放下碗,麵前便出現一顆果脯。
“吃吧,師父特意囑咐的,說要盯著你吃下去。”奚清看著她苦得發紅的眼角,一本正經地拿師父壓她。
簡輕語苦笑一聲,到底還是順從地接了過來。果脯甜滋滋的味道在口中蔓延,一直鬱結的心似乎也跟著舒展了些。
“陸……陸遠呢?他今日來了嗎?”簡輕語小聲問。
奚清乾笑一聲,不知該如何回答。
簡輕語看到他的樣子便懂了,沉默一瞬後問:“師兄,你可知道他住在何處?”
“不知道,”奚清說完,怕她失望,又趕緊補充,“不過想打聽也不難,整個小鎮也就那一兩家客棧,平日都沒什麼客人,你若想知道,我去問一下便是。”
簡輕語抿了抿唇,半晌微微頷首:“師兄,能請你幫個忙嗎?”
奚清愣了愣,連忙附耳上前。
半個時辰後,他背著藥箱,找到了陸遠所在的客棧,直接到了陸遠門前。
想起陸遠昨日拿刀刺破自己喉嚨的樣子,奚清深吸一口氣,冷靜之後鼓起勇氣,在門板上敲了三聲。
第三聲還未敲完,門便突然開了,他猝不及防地與一雙清冷眸子對上。
奚清一個激靈,咳了一聲打招呼:“陸、陸公子你好。”
陸遠眼底一片暗色,手背上青筋暴露:“可是簡輕語出事了?”
“簡輕語?”奚清愣了一下,恍然之後又一臉莫名,“你說的是阿喃吧……她能出什麼事?”
陸遠蹙了一下眉,見他模樣不似作假,緊繃的身體才逐漸放鬆,表情也重新恢複淡漠:“找我何事?”
“哦,阿喃讓我來的,”奚清說著,背著藥箱直接進屋了,如每次出門看診一般,輕車熟路地找到椅子坐下,然後和煦看向門口的人,“陸公子,可否將手給在下看看?”
陸遠麵無表情地盯著他。
奚清頓了一下,眨了眨眼後默默站了起來:“……是阿喃讓我來的,她說你的手受了傷,需要包紮。”
“不必。”陸遠冷淡拒絕。
奚清幽幽看向他的手,隻見並排四個指骨都皮開肉綻,其中兩處傷口還紮了木屑,傷口雖然猙獰,卻泛白且沒有血跡,顯然是已經洗過。
奚清一想到那個畫麵,手都跟著疼了,隻能耐著性子勸說:“陸公子,你的傷雖然看似不重,可若是不好好醫治,時間久了愈合的皮肉包住臟東西,會形成肉刺,若是運氣再差些,說不定整條胳膊都要廢了,實在不能大意,不如……”
“我說了不必。”陸遠冷下臉,受傷的右手又扣在了刀柄上。
奚清果斷背著藥箱跑了。
簡輕語一直在屋裡等著他,看到他垂頭喪氣地進來後,便知道結果了:“他不肯醫治?”
“不僅不肯,還要動手,幸虧我跑得快,”奚清歎了聲氣,搬把椅子到床邊坐下,“阿喃,你跟師兄說句實話,他到底是什麼來頭?”
“……怎麼了?”簡輕語心裡沒底。
奚清皺眉:“沒什麼,隻是覺得他太狠了些,那麼大的木刺紮在手上,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哪像是尋常人家能有的耐力。”
“這麼說,他的傷很重?”簡輕語敏銳地捕捉到重點。
奚清一看她麵露擔憂,頓時有些後悔自己的嘴快:“嗯……其實也還好,不算什麼大事。”
簡輕語抿了抿唇:“是我考慮欠妥了,他還在誤會我們的關係,我卻要你去給他醫治,難怪他會拒絕。”
“那讓師父去?”奚清試探。
簡輕語想了一下,搖頭:“算了,換其他醫館的大夫吧,最好是彆讓他知道是我們請去的,免得他繼續拒絕。”
“……聽起來很有難度啊。”奚清頭疼。
簡輕語咬住下唇,半晌看向了他:“其實也沒什麼難度。”
奚清:“?”
一個時辰後,季陽笑眯眯地出現在陸遠房中,跟在他身後的,是一位三十多歲的大夫。
“老大,我請了個大夫,來給你看手傷。”
陸遠掃了他一眼:“出去。”
“好嘞!”季陽果斷往外走,快走到門口時突然道,“對了,簡輕語已經醒了,但是身子還很虛,得暫時躺在床上安胎,若是隨意起來的話,可能會保不住孩子,月份都這麼大了,一旦孩子出問題,可就是一屍兩命。”
說完,他像自言自語一般,“她擔心你傷勢,若你一直不肯醫治,恐怕她是要親自來一趟的。”
說完,季陽嘖了一聲,便叫上大夫往外走,剛一走出房門,屋裡便傳來陸遠冷峻的聲音:“大夫留下。”
“是!”
季陽鬆一口氣,趕緊請大夫進去了,待陸遠手上的傷都處理妥當,才跑去客棧門口告知奚清。
“多謝季公子。”奚清道謝。
季陽擺擺手:“不必謝,對了,簡輕語真像你說得那般嚴重?”
“情況是有些不妙,不過隻要悉心照料,應該沒什麼大礙。”奚清認真回答。
季陽皺了皺眉,想到什麼後從懷裡掏出一個沉甸甸的荷包:“拿去,給她買些補品,儘快讓她好起來。”
奚清猜到荷包裡有什麼,趕緊擺手拒絕:“不必不必,醫館還算寬裕,不用季公子破費。”
“拿著,不是給你的,”季陽說著,強行塞到奚清手裡,“千萬照顧好她,若缺什麼就跟我說,她若是出了事,你跟你師父都彆想活,知道嗎?!”
奚清嘴角抽了抽,顯然已經習慣了他的說話方式,點頭答應後便將荷包放進了懷中。
季陽這才滿意,斜了他一眼後問:“你現在要去哪?回家嗎?”
“不回,先去一趟鄰居王嬸家,阿喃近來身子不便,我跟師父兩個男人不好貼身照顧,所以想請王嬸來幫忙。”奚清誠實回答。
季陽點頭:“沒錯,你一個大男人,隨意進出姑娘家的寢房算怎麼回事,請個女人幫忙是對的,走吧。”
“好的,告辭了季公子。”
奚清道完彆便往前走,走了兩步後發現季陽還在身邊,他頓了頓繼續往前走,結果季陽還是跟著。
“……季公子?”奚清無奈。
季陽橫他一眼:“看什麼看,簡輕語如今可是懷著我家大……老大的孩子,我自然要跟去看看請的丫鬟如何,萬一請來一個彆有用心的,你擔待得起?”
“王嬸是鄰居,不是丫鬟。”奚清糾正。
季陽不當回事:“都一樣。”
奚清見狀乾脆不解釋了,隨便他在身後跟著。兩個人一同走到了王嬸家,敲了敲門後見到了王嬸的丈夫,於是表明了來意。
“這可不巧,你嬸子昨個兒才帶孩子回娘家,恐怕一時半會兒不回來,要不你再請彆人?”王嬸的丈夫遺憾道。
奚清一聽王嬸出門了,隻好點頭答應。
兩個人從王嬸家出來後,又去找了幾戶人家,結果都沒找到合適的人。
兩人溜達半天後,季陽不耐煩了:“你就不能找個真的丫鬟來?非要找什麼鄰居。”
“丫鬟都是小姑娘,未必能照顧好阿喃,”奚清皺眉,“還是得找些力氣大的嬸子大娘才行,你不知道,阿喃一整日都沒怎麼吃東西,給她放在屋裡的恭桶也沒用過,估計就是不好意思麻煩我們。”
“……她怎麼這麼慘,我聽了都覺得可憐。”季陽無語。
季陽回到客棧後,第一時間將此事告訴了陸遠:“這漠北小鎮實在不行,聽說整個鎮上就一個穩婆,還沒有學過醫,還是得儘快帶她回京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