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前進聽?懂了楚紹的未儘之語,他還想為?自?己解釋幾句,然而,楚紹已經捧著糧食回了屋。
楚酒酒根本沒掃地,她站在門後麵,偷偷看著趙前進沉默的站在她家?門口,過了一會兒?,他才拎起地上的糧食離開?了。
楚酒酒好奇的問楚紹,“爺爺,你剛才跟趙連長說什?麼了?我看他有點傷心呢。”
楚紹手裡還拿著糧食呢,他在屋子裡轉了一圈,不知道該把這糧食放哪,本來這是他的勞動成果,可一想到這糧食是從周小禾的糧缸裡掏出來的,楚紹就一點把它吃下肚的食欲都沒有了。
“小孩子家?家?打聽?什?麼,趙連長都是快四?十歲的人了,他比你成熟,用?不著擔心他。”
說完,楚紹把捧著糧食的手遞給楚酒酒,“伸手。”
楚酒酒條件反射的把兩隻手湊在一起,手心向上,楚紹把糧食全倒在她手裡,然後吩咐她,“去,加點水,做成雞飼料,我學習去了,沒事彆叫我。”
楚酒酒:“……”
*
深秋時節,大?黃和二黃白天出來覓食,晚上就縮在各自?的窩裡睡覺,真正做到了小脖一縮、隨便你說。
……
天氣一天比一天冷,原本楚酒酒還能?湊活著隻穿單衣,一進十一月,她就受不了了,連忙把背心秋褲全都翻出來,還有新?做的棉衣,也被她套在了身上。
冷啊,真的冷!學著大?黃的模樣縮起細細的脖子,楚酒酒一邊搓手,一邊再度懷念起空調來。
攢多少?工業券能?買一台空調啊,孩子受不了了,孩子需要呼呼的溫暖!
夏天的熱無法阻擋楚酒酒出門,而冬天的冷可以。她本人就是在南方出生,又在南方長大?的,但她住的地方,是很南的南方,一年四?季,三個季節都穿短袖,到了冬天,特彆冷的時節,學校就放假了,楚酒酒不出門,家?裡又二十四?小時的開?空調,她根本體會不到什?麼叫做寒風刺骨。
沒想到楚酒酒這麼怕冷,楚紹便多去了幾趟煤廠,總算是把自?己的名字登記上去了,交了錢,楚紹跟韓生義合力搬回來一個煤爐,煤爐要連接煙囪,鐵皮
的煙囪他們買回來兩節,可問題是,這房子上麵沒有煙囪口。
兩人在屋子裡轉了半天,最後商量著,要不然就把其中一扇窗戶的窗戶紙撕下來,再鋸掉兩根木條,把煙囪的管道安在窗戶上。
這個提議剛提出來沒多久,裡麵的弊端就顯露了出來。
煤爐燒熱以後,煙囪也會變得非常熱,周圍是木頭和窗戶紙的話,很容易起火,這樣子過冬太不安全了。想了想,感?覺沒其他辦法了,隻能?在牆上打個洞出來。
韓生義去公社借了一些工具過來,楚紹又出去請村裡曾經的泥瓦匠,沒給錢,請吃了一頓飯,然後送了一條煙,泥瓦匠在屋子裡鼓搗一會兒?,就把煙囪的位置掏了出來,用?水泥精心的把周圍都封上,泥瓦匠告訴他們,等?水泥乾了,再把煤爐點起來。
楚紹連連點頭,其實蜂窩煤還沒到呢,就是讓他們提前點,他們也點不了啊。
十一月十號的時候,拉著黑漆漆蜂窩煤的大?卡車雄赳赳氣昂昂的進了村,村裡買得起煤的沒幾家?,有路子搞到煤票的更是沒幾家?。
這一年,整個青竹村,也就是老支書家?、郭黑子家?,還有楚家?燒上了煤,其他人家?都隻能?靠燒柴過冬。
北方煤票幾乎人人都有,南方卻不發這個,如果有,肯定?也是從北方人手裡弄來的。老支書大?家?都知道,他兒?子早年去外?地參軍了,經常往家?裡寄東西,他家?用?得起大?家?不奇怪。郭黑子用?得起,大?家?其實也不奇怪,因為?他都用?好幾年了,如今郭黑子是大?壩工程的小領導,在村裡人看來,領導不管大?小,人家?都是領導,就該用?特彆好的東西。
至於楚家?能?用?上,這就讓眾人大?跌眼鏡了。
乖乖,楚紹和楚酒酒真的是孤兒?嗎?你看看人家?,早上玉米麵窩頭,中午大?米飯,晚上還是細麵粗麵摻一起的雜糧饅頭!吃細糧倒也罷了,他家?三天兩頭還吃肉。吃香喝辣,穿新?衣服,現在連煤爐都點上了,如果這就是孤兒?的日子,那他們也想過!
發出這樣感?歎的眾人,紛紛被自?己的爹娘拎著耳朵帶回去教訓了。而楚紹和楚
酒酒,兩人正忙著搓煤球呢,根本沒時間打理村裡的風言風語。
楚紹用?了煤廠師傅的竅門,他給自?己家?買了三百斤蜂窩煤,又買了兩百斤碎煤塊,這幾天楚酒酒一直沒閒著,就是搓煤球,韓生義有時間了就來幫她,不過多數時候,他都是沒時間的。
夏天種的那一茬水稻,現在終於能?收了,冬季下雨少?,大?隊長不用?這麼擔心大?雨把稻子都霍霍了,但萬一呢,萬一下雨了呢?所以,大?隊長還是熱火朝天的動員起大?家?來,要他們務必儘快把水稻收完。
連楚紹都一整天的在水稻田裡待著了,韓生義不收水稻,喂牛的活又落在了他頭上,楚酒酒本以為?自?己也要繼續去喂牛,誰知道,大?隊長根本沒提起來這個事。
她哪知道,當初大?隊長讓她割牛草,就是為?了讓她跟韓生義儘快和好,現在他倆又沒有矛盾,能?一個人乾的活,大?隊長自?然不會去麻煩兩個人來動手。
大?家?都忙,在這種焦灼又喜慶的氛圍下,楚酒酒在家?休息,都有一種無法言明的負罪感?,乾脆,她擼起袖子,也來到了水稻田。
她來的時候,雄心壯誌,走的時候,做賊心虛。
……
割稻子實在太累了!而且水稻田裡都是水啊!十一月的氣溫最高十來度,最低五六度,腳下的水冰冷刺骨,沒一會兒?,楚酒酒就受不了了,她凍得雙手都在顫,但為?了麵子,她還想堅持,最後還是楚紹看不下去,一巴掌把她拍了出去。
“你說你,好好的湊什?麼熱鬨,回家?搓煤球去。”
楚酒酒也不跟他計較了,女人不能?說不行,除非是真的受不了。
……
楚酒酒連忙爬上田埂,用?力搓了搓自?己的手,卻還是覺得不夠暖和,到了冬天,太陽就沒那麼烈了,楚酒酒四?下看了看,迅速跑到有太陽的地方站著,跺了跺腳,楚酒酒依舊覺得冷,便想一路跑回自?己家?去,如果能?把身子跑熱了,那回家?以後,她就不用?點煤爐了。
楚酒酒跑出一段距離,差不多到了水稻田的邊緣,突然,看到前麵的田埂上坐著兩個人,楚酒酒的步伐不自?覺就慢了下來。
那兩人都坐在太陽下麵,但水稻田的這一邊,昨天就被收完了,如今除了小孩在這邊撿大?人漏下的稻子,就沒有其他人還在這裡待著,楚酒酒好奇的看著他們倆,有點想知道他們究竟在聊什?麼。
好好奇啊,陳三柱說了什?麼,才讓李豔笑的這麼歡快。
李豔的性格有多難伺候,楚酒酒知道的十分?清楚,就是清楚,所以她才覺得怪,她看的時間有些長了,陳三柱察覺到以後,他抬起頭,看向楚酒酒這邊。
楚酒酒正對太陽的方向,陳三柱需要眯起眼,才能?看清她是誰,而看清以後,他慢悠悠的露出一個笑臉。
這不是和善的笑,也不是無意義的笑,他笑的玩味又危險,好像楚酒酒是一個有意思的小物件,楚酒酒被他笑的渾身不自?在,甚至有種拔腿就跑的衝動。然而,這時候陳三柱站起來了,他對李豔說了一句話以後,李豔立刻看向楚酒酒,表情十分?不爽,好像楚酒酒打擾了她的好事。
緊跟著,陳三柱走了,李豔也站起身,她走到楚酒酒這邊來,對她哼了一聲,然後往馬文娟他們都在的地方走去。
楚酒酒看看陳三柱離開?的方向,又看看李豔,一時衝動之下,她抓住了李豔的胳膊:“李知青,陳三柱他……”
她想說,他不是個好人,你可千萬彆被他勾上了,可是李豔不耐煩的甩開?了她的胳膊,“他怎麼了?不管他怎麼了,都關你什?麼事?你一個小屁孩,還管起我的事來了?沒大?沒小的!”
說完,李豔一扭頭,趾高氣揚的走了。
自?從李豔被她二叔打擊到以後,村裡人也很長時間沒看到過李豔這副自?負又張揚的模樣了,楚酒酒皺了皺眉,望著李豔的背影,感?覺自?己真是吃飽了撐的。
人家?又不領情,她乾什?麼非要拿熱臉貼冷屁股,回家?回家?,剛剛好不容易才把身體跑熱了,現在這麼一耽擱,她身上的熱量又消失了。
楚酒酒沒把李豔的事放在心上,回到家?裡,她站在水井旁邊,用?力的往自?己身體的方向搖轆轤。做煤球需要加水,這兩天楚紹起早貪黑的,實在太忙了,都忘了給家?裡打水,隻好由楚酒酒自?
己來了。
搖到一半的時候,自?行車鈴聲在外?麵響起,郵遞員看見她,熟絡的喊了一聲:“楚二娃,你家?又來信了!”
“楚二娃”同學倏地扭過頭,手上一時沒注意,木桶骨碌碌的又掉回了井裡。
楚酒酒:“……”
沉默的看了一眼井底,楚酒酒不管它了,她跑到院外?,接過郵遞員送來的信件,發現又是厚厚一封。
自?從上一回收到滿滿都是票的信封,楚酒酒都學會了,來信以後,先捏捏信封,然後就知道裡麵有沒有彆的東西,今天她捏了一下,感?覺裡麵有很多小紙片,不用?問,又是票!
楚酒酒興奮的跑回屋子裡,她坐在臥室的小書桌邊上,推開?楚紹放在書桌上的一堆筆記本,還有鉛筆,拿過他家?買了沒多久的小刀,楚酒酒把信拆開?,先數了一遍都有什?麼票。
肉票糧票,這都是最基本的,數量沒有上回多,不過也十分?可觀,再看後麵的,油票、糖票、豆腐票、魚票,楚酒酒臉上沒什?麼表情,手指刷刷的往下翻,完全是個沒有感?情的數票機器。
……
大?部分?都是吃的,數到最後,楚酒酒又看見兩張月事帶票。
拿起這兩張票據,楚酒酒神情茫然,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之前楚紹說要去供銷社問,但每回他都不記得這件事,楚酒酒又不管錢,自?然也不會記得去提醒他。
現在家?裡有三張月事帶票了,楚酒酒有點納悶,這年頭的領帶和腰帶這麼容易壞的嗎?所以每個月都要發這種票。
……
把票收起來,楚酒酒迫不及待的開?始讀信,收信和寫信已經成為?了一種日常,半月一封的頻率,既不會太多,也不會太少?,畢竟要是寫的太勤快了,信裡也沒什?麼可說的。
多虧了家?裡訂報,楚酒酒現在速度有了大?幅提升,隻用?一分?鐘,她就把三張信紙都看完了,第一頁是關心楚紹,告訴他不要學習的太勞累,如果他對物理感?興趣,那他在部隊裡,也會幫忙搜羅一些可以給他寄過去的書,冬天氣溫低,他讓楚紹記得時時刻刻穿上外?套,不要著涼。
第二頁是關心楚酒酒,互相通信幾個月
了,楚立強敏銳的察覺到了楚酒酒的性格,於是,一上來,他就連誇楚酒酒好幾句,把她誇的心花怒放,後麵再說要她注意的事情,比如在村子裡要小心,不能?一個人單獨出去,也不要和楚紹吵架,楚紹麵冷心熱,他都是為?了你好等?等?。
至於第三頁,楚立強說了一下自?己那邊的生活,他如今已經離開?二連,去師司令部當參謀了,每月的津貼和福利都漲了不少?,所以以後他會經常給他們兩人寄票,楚立強叫他們不要擔心票據不夠的問題,拿到了就用?,不要攢著。
楚酒酒對部隊的職務沒有概念,但師司令部這四?個字,一看就很高大?上啊!
楚酒酒以為?楚立強升大?官了,其實司令部的參謀大?部分?也是連級,隻有一些特殊的才是營級。楚立強這一次隻是從副連升為?了正連,根本算不上多大?的官。
楚酒酒不知道這些,她高興的不要不要的,可是楚紹還在水稻田裡,大?黃和二黃又聽?不懂人話,楚酒酒找不到可以分?享好消息的對象,正覺得憋得慌,韓生義過來了。
透過打開?的窗縫,看見韓生義的身影,楚酒酒立刻竄出去。
“生義哥!楚……我爸爸來信了!他說他當上了師司令部的參謀,好厲害呀!”
韓生義愣了一秒,然後笑起來,“是很厲害,恭喜恭喜。”
楚酒酒立刻站正,學著古裝電視劇的模樣對韓生義拱了拱手,“同喜同喜~”
韓生義:“外?麵涼,進去吧。”
兩人一起走進屋子,韓生義把大?門關上,轉過身,他把一個長方形的東西交給楚酒酒。
“給你做的,你看看怎麼樣。”
楚酒酒好奇的接過來,這東西四?四?方方,兩邊都有洞,分?明就是個暖手寶啊。
她隻跟韓生義提起過一次,說暖手寶這種東西,是過冬的神器,把手手揣起來,就連身上,都不會覺得太冷了,韓生義問她暖手寶長什?麼樣子,她大?致的描述了一下,沒想到,韓生義居然真的給她縫出來了。
外?麵一層是大?紅色的布料,內裡一層則是白色布料,韓生義往裡麵塞了好多棉花,既柔軟,又暖和,而且他細心的在暖手寶
的外?側繡了一隻楚酒酒曾經畫過的萌版長耳朵小兔子。
楚酒酒的畫功跟書法差不多,如果沒有人指點,那就是一團亂麻,也是難為?韓生義了,竟然從楚酒酒那抽象的畫法裡,精確get到了小兔子原本的顏值,然後再細致又完美的複刻出來。
楚酒酒摸著用?白線密密麻麻繡好的小兔子,她又感?動,又羨慕,“生義哥,你好賢惠啊。”
韓生義:“……?”
楚酒酒坐在床上玩新?到手的小兔子暖手寶,韓生義就在一旁替她把煤爐點起來,點完以後,他把夾蜂窩煤的鐵夾子放到書桌旁,信紙就散落在書桌上,韓生義不經意的看了一眼,看見楚立強對楚酒酒和楚紹的關心,然後,他又收回了目光。
那邊,楚酒酒感?覺到煤爐的熱度,她跑下來,把雙手放在煤爐的上空烘烤,一邊烤,她一邊說:“你送我禮物,我也想送你禮物,生義哥,你有沒有想要的東西,說,凡是低於兩毛八的,隨便挑!”
兩毛八,真是好大?一筆巨款啊。
韓生義溫和一笑,“不用?了,我沒什?麼想要的。”
說完這話,韓生義扭了扭自?己的脖子,好像不太舒服的樣子。
楚酒酒看見,立刻問:“你脖子怎麼了?”
韓生義:“這幾天沒睡好,好像落枕了,脖子這裡累得慌。”
楚酒酒聽?了,開?始若有所思起來。
……
韓生義就是這樣,他想要什?麼東西,從不明著來,都是暗裡行動,比如楚家?的大?黃和二黃,就是被他蹲點一個月,才免費拿到手的。他今天跟楚酒酒暗示,他脖子不舒服,其實是他想跟楚酒酒要一個新?枕頭。
農村枕頭都是不要錢的,裡麵的填充料要麼是蕎麥殼,要麼就是山上隨處可見的柏樹種子,沒到冬天的時候,楚酒酒和楚紹都是用?夏天做的竹枕,而一到冬天,楚酒酒嫌竹枕涼,就自?己跑去收了一大?堆蕎麥殼來,把蕎麥殼碾的碎碎的,然後,她又往裡加了好幾種帶有清香的草藥和花瓣,花了好長時間才做好。楚紹拿到這個新?枕頭以後,跟楚酒酒嫌棄了好半天,說這都是女孩家?家?的東西,他一個大?小夥子,睡這種枕頭不習慣。
然而等?楚酒酒不在的時候,楚紹帶著韓生義在他家?轉了好幾遍,就是想讓他看,楚酒酒給他做的枕頭有多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