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悠閒舉杯,與一眾文士暢談大笑。
觀眾:“npc賣了遊客當苦力,絕了絕了。”
李威廉放酒碗到一個個精致木盤上,推了木盤。
木盤順溪流而下,經過文士們身旁時,偶爾會被取走。
“研墨。”
東南角,四五個文人展開畫卷。
老成持重的儒士接過筆墨,掃一眼乾澀的筆頭,老者輕歎搖頭:“哪來的後輩,竟連墨都研不好,去去去。”
王甜甜麵露羞愧,後退到角落。
一眉目冷肅的年輕書生上前,躬身作揖,“老師,學生為您磨墨。”
他手攏袖袍,捏住墨條,緩緩研磨。
一點顏料在清水中暈染開,年輕書生衝洗筆墨,動作行雲流水,不疾不徐。
平凡簡單的小事亦有說不出來的雅致風度,從容不迫。
王甜甜不敢相信。
研磨洗筆這等小事,大家做來無甚區彆。偏偏青年,做來韻味悠長。
他明明五官普通,遠比不得星際娛樂圈的明星頂流。
可風度雅致而從容,行走坐臥皆似畫中人也,行事不落凡俗。
王甜甜看呆了。
周倉與場外觀眾凝視全場,一動一靜,動靜皆若天成。
他們飲宴,卻入了畫。
那是名士風流,揮毫潑墨,筆走龍蛇,文章天成。
那是高山流水,琴音焚香,不落幽穀,不入凡俗。
手握請柬的遊客們在竊竊私語,周倉放下青瓷碗碟,看青灰覆蓋的山石地麵。
數道單薄被拉長的影子交織著,微微搖晃。
宴會高談闊論的文人們著長袍,周倉還是觀察到了這群人腳尖未著地麵。
鬼!
竟是鬼宴!
“諸位,我等雲集於此,說不得,能出幾篇流傳於世的佳作。”
“祁兄說的極是。”
文人大聲附和。
祁正走到溪流上遊,親自拿起水瓢,推酒碗放進溪流。
漂浮的各色碗蝶被童子們小心帶走。
木碟乘著酒碗,落到一褐袍老者身前。
他麵相清臒,目光流連各色美景,緩緩朗聲而笑:“最近確有所得。”
“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台。夕陽西下幾時回。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
“好詞好詞啊。”
滿堂喝彩。
酒盞一次次順溪流而下,停落到某位文人身前。
他們或凝眉沉思,或謙虛發笑,表情各異。
有的文如泉湧,從容大笑。
有的皺眉,狼狽思索久不得,拿起酒盞,豪爽地一飲而下。
滿地落紅,溪流潺潺,觀眾們似也參與進文采斐然、文人墨客的風韻雅事中。
溪流兩旁,或灑脫、或桀驁、或嚴肅的身影虛幻起來。
灑脫自在的中年文士行走雨中,曼聲長吟:“……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多情自古傷離彆,更哪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落魄文人酒氣濃重,市井瓦舍裡,絲竹聲中,他沉淪半生。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哪邊,眉眼盈盈處……”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
“……”
他們抑揚頓挫,他們放浪行骸,他們朗聲大笑,他們紓解胸中鬱結煩悶。
一首首,一句句,一聲聲,落進人耳中,踩到人心上。
王甜甜眉眼染上驚異,
嘻哈說笑的討論聲在曲水流觴漸入高潮後噤聲。
年輕的遊客們從饒有興致到滿眼讚歎震驚,現在開始瑟瑟發抖。
再是愚昧不上進,亦能從詞中感受到斐然才氣,文華流轉。
直播間彈幕從爆發式增長到徹底安靜,隻剩零星評論孤零零飄過:“夢回語文課。”
“還是沒上過的那種!”
興到濃處,文人們觥籌交錯,放浪形骸。
酒水滲入溪流,散出馥鬱酒香。
丹辰子滿意了,他轉轉酒葫蘆,扶書桌起身。
盤子裡蜜餞瓜果自動飛入他袖中,道士吊兒郎當,踱步離去:“好酒,好酒~”
他又唱起道歌,歌聲混著文人們的詞曲,融洽相合。
王甜甜:“周叔,道長走了。”
周倉正與李威廉討論這群文人是人是鬼,見丹辰子踱步離去,三人不約而同跑步跟上。
他們都意識到丹辰子的不同,他明顯是特殊npc。
“道長!”
王甜甜拽住驢子尾巴,不讓丹辰子跑掉:“那些人沒有影子!”
“道長,他們是鬼!”
丹辰子打哈欠,晃酒葫蘆,似笑非笑:“唔,荒山野嶺,舉辦酒宴,自然是鬼宴。”
“那、那些客人……”王甜甜驚悚。
半遮掩的藤蔓後,隱約可聽絲竹聲。
遊客們還興奮繞著文人們打轉,還有些在學習撥弄古琴,品評詩文,喝酒品茶。
看著看著,眼中含笑的秀雅文人變了模樣。
陰森詭相,戾氣橫生。
他們包圍了遊客,遊客渾然不覺,還在吃桌上的腐爛糕點。
還有小姐姐追著雙目淌血淚的鬼笑鬨,王甜甜認出來了,這是那研墨的書生。
她頭皮發麻,不敢繼續想下去。
“道長,快救救他們。”
“福生無量天尊,貧道是人,非神,豈能救得了天下人?”
丹辰子輕拍驢身:“快些隨我來,不然,要誤時辰了,”
“爾等不必擔憂,那些鬼不傷人性命。”
觀眾:“嗯?”
“道長,他們做的詩好厲害。”王甜甜心裡嘀咕,好像跟在課本學的部分不相上下。
勝利學院複原古籍了?
突然感覺,有些學生要倒黴了呢。
丹辰子麵露嘲諷:“非也。他們是群可憐的科舉鬼。執念深重,死後不得安寧,幻想自己一步登天,聞名天下。想得多了,以假亂真,還真以為自己那些風流名士。”
“原來是這樣。他們為什麼辦宴會還發請柬?”
丹辰子捋須:“科舉鬼最看不得學生頹喪,不上進。他們死後會出現在考場中,出現在學生的課本文具中,督促他們認真學習,不可懈怠。”
“一旦懈怠,科舉鬼發怒,學生日日夜夜被他糾纏,會噩夢纏身。”
大家:“?!”
周倉後知後覺,恍然大悟:“怪不得,宴席上的賓客全是年輕學生!”
觀眾:“我好想笑。”
“你不是一個人,我已經控製不住了。”
“嘎嘎嘎——道長,咱們回去好不好。我好看科舉鬼們督促學生們學習,會不會很暴力?”
“科舉鬼?做鬼屋也不忘記督促學習,高材生的腦回路啊……愛了愛了。”
“徹底明白我為什麼考不上名校了。我不配!”
“做鬼也要考大學!”
“同學們努力啊,加油啊,一定要通過鬼屋考試啊!彆辜負前輩鬼的期望!狗頭.jpg”
丹辰子道長似乎挺著急,小驢子踢踢踏踏,撥開雲霧。
恍然間,有巍峨大城拔地而起,煌煌不見儘頭。
“東、京、城?”
“前方來人,止步!”守門兵卒遙遙望見人來,大聲嗬斥:“城門已關,閒雜人等,不得入城!”
“再敢靠近,格殺勿論!”
城門緊閉。
李威廉輕車熟路:“師父,咱們穿牆過去?”
周倉潑冷水:“我們過不去。”
“有師父在呢。”李威廉暗戳戳拍馬屁。
丹辰子的無語觀眾感同身受。
“哈哈哈,道長好心累,道長不想理你,並朝你扔了隻狗。”
丹辰子收起毛驢,掐訣念咒:“真靈性靈,天清地明,欺天瞞地,隱身障目!”
“急急如律令!”
丹辰子走向城牆,守軍渾若未覺,任他大搖大擺,靠近城門。
“這次是……隱身術?”
三人異口同聲。
他們學著丹辰子道長的模樣,鬼鬼祟祟走過護城河,確定管用後,又在士卒們跟前晃手吹氣。
過城牆,進東京城。
金闕宮牆,燈盞流光,火樹銀花。
賣貨郎挑擔叫賣,各處的糖人果子種類繁多。
賣藝雜耍行走過六街,各處燈火明滅,燭照繁華,不似人間景。
繁華死板的假熱鬨街麵被刻意一略而過,停留在雕梁畫棟前。
樓閣係滿紅綢,丹辰子當先跨入。
紅綢繞滿樓閣,垂墜而下,流蘇輕搖,滿室的紙醉金迷。
他們落座,聽得一聲鑼響。
有著勁裝的舞者落到亭台中央,長身而立,長劍在手。
鼓點急促,他們轉動長劍,刀刃閃爍銀光,舞動如龍。
氣勢如虹,耀耀生輝似天星閃爍。
劍舞煌煌,繡帶飄揚。
“嗡——”
喝彩聲中,丹辰子笑看三人:“說送爾等下山,來得剛剛好。”
李威廉茫然,下山?
不是早就下山了嗎?
他疑惑著,捏了塊糕點欲放進嘴裡,“咯咯咯——”
雞鳴升起,天光泄一線。
“蝶夢莊周,莊周夢蝶,醒來,醒來~”
紅綢飄帶的千百顏色褪去,富麗堂皇的亭台眨眼間斑駁古舊。
舞者化鬼,賓客化鬼,刹那變鬼域,帶著淒風苦雨。
天旋地轉,王甜甜丟了手中糕點墜地。
隔遠的飄渺雞鳴聲逐漸清晰。
有鬼在泣淚呼喚,“問當年汴京十裡,紅妝錦繡,今可安在?”
“宮闕萬間,儘做了土。”
“繁華成空,浮雲亦做土。”
“哈哈哈~”丹辰子笑聲朗朗,笑聲悵惘:“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漫聲吟唱中,天光徐徐亮。
李威廉三人立在水潭前睜開眼。
水清晰倒映著他們的模樣,隻是,水中再不見那宮闕萬間,汴梁浮華。
“咯咯咯——”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