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也虧得有向晚在這裡。”
“可不是?官威太盛?哈哈!也隻有向晚你敢這麼說。”
“許局以前在當重案組組長的時候,我就怕他。當了局長之後,更怕了。”
“好久沒有見到他冷著臉,真不愧許黑臉這個外號。”
趙向晚微微一笑:“好了,許局回辦公室了,咱們可以暢所欲言。”
高廣強咳嗽一聲,敲了一下小黑板,在6月19日這條時間線下劃了一道橫杠,再引出一個圓圈,裡頭寫上剛才趙向晚所提到的兩點。
“第一,關注兄弟倆與父母之間的關係”
“第一,梳理盛承昊、謝纖雲的親戚關係。”
許嵩嶺不在,大家都自在多了。
朱飛鵬舉手道:“沒有失竊,沒有門鎖撬動痕跡,彆墅四周沒有攀爬痕跡,是熟人作案。我個人覺得,謝纖雲、盛載中、盛載天,還有經常來盛宅、有機會拿到鑰匙的那些盛承昊的親朋好友,都有可能。”
這樣一來,就需要一個一個地排查,工作量不小。
高廣強點了點頭:“小朱說得對,今天晚上我們先梳理一下時間線,縮小調查範圍。”
眾人都端正坐在會議桌旁:“老高,你繼續。”
高廣強繼續在小黑板上寫下一行數字。
8月21日。
傍晚,盛承昊與盛載中回到彆墅,一小時之後,盛載中離開。
黃元德道:“我調查過航空信息,21號盛承昊的確訂了下午五點的航班。”
劉良駒也說:“保安的口供與盛載中的口供對得上。”
按照盛載中的說法,盛載中原本打算坐飛機去京都,但對方臨時取消專利轉讓,於是盛承昊取消航班,很不高興地回了家。父子倆在彆墅商量了一陣公司事務之後,盛載中離開。
趙向晚一直很疑惑送蛋糕這一個細節:“8月21日盛載中出門前送給保安一份精美包裝的蛋糕,我當時問他為什麼要送蛋糕,他回答說是臨走時看到冰箱裡母親做的蛋糕,想著母親住院,怕蛋糕過期,便順手帶了出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他有所隱瞞。”
祝康道:“鄰居們說,謝纖雲手很巧,會做蛋糕。她提前做好放在冰箱,因為住院沒辦法吃,所以送人,很正常,你為什麼覺得不對?”
趙向晚回憶著當時問話時的場景:“如果隻是順手送出去一份家裡可能會過期的食物,一般人都不會放在心上,被人問到的時候通常都會思考一下。可是你們注意到了嗎?盛載中不假思索地回答,仿佛早就背熟了一樣。”
朱飛鵬道:“有沒有一種可能,他這麼做就是要刻意加深保安的印象,讓保安記得他這個時間已經離開彆墅?”
其餘幾個同時道:“你們懷疑盛載中?可是他沒有作案時間。”
艾輝道:“對,我們趁著晚飯時間到昊天公司走訪了一下,員工都表示盛載中22、23號都在公司。隻有22號下午點吧,盛載中開車出去,說是前往醫院探望母親,大約晚飯時間就回來了。”
趙向晚、朱飛鵬異口同聲:“22號下午點到六點,這個時間段他不就有作案時間嗎?”
祝康說:“醫院那邊我還沒有時間調查,明天去核實情況。”
高廣強:“行,那明天祝康、朱飛鵬跑醫院這條線。彆忘記了,醫院對麵的天喜樂酒店,也查一查盛載天的住宿出入情況。”
時間線繼續向下。
6月22日、23日。
22號中午盛載中曾與盛承昊通話,這說明他在那個時候是活著的。
黃元德冷靜地說:“電信局、電話記錄這條線我來跑。”
6月25日。
上午11點,謝纖雲出院回家,發現屍體報警。
這代表,從22日中午到25日上午11點,足足71個小時,盛宅一直沒有人,而且也沒有人與盛承昊聯係。
用盛載中的話說,盛承昊是一言堂,非常強勢,底下人都怕他。隻要他不找人,沒人敢主動找他。或許這天時間裡沒有他的聲音,大家都暗自慶幸,覺得終於可以偷偷懶、放鬆放鬆。
理順了時間線之後,高廣強在小黑板上劃分工作內容。
目前,盛家母子人列為重點懷疑對象。
醫院、酒店、公司、電信局、彆墅,一定要把盛家母子人的行蹤調查得清清楚楚。
眾人正在熱烈討論之時,重案一組辦公室的門突然打開,許嵩嶺推開門,臉上帶著一絲不敢置信:“盛載天,自首了。”
“自首?”
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許嵩嶺:“盛載天承認,是他殺害了父親,現在人已經被抓捕,準備審訊吧。”
趙向晚腦中突然閃過洛丹楓的話:“盛家那四個,就小兒子是個乖的。”
因為乖,所以他來自首了。
已經保送到京都大學,前途一片光明的少年,承認是他殺害了父親。
真的,還是假的?
高廣強很歡喜。
這麼大的案子,市裡給局裡壓力,局裡把壓力傳遞到重案一組,說實話,高廣強真有點緊張。
案發第一天,有人來自首,真是太好了。
他馬上將手中資料一收,點名道:“朱飛鵬,趙向晚,祝康,你們個跟上,和我進審訊室。其餘幾個,把今天的照片洗出來,資料整理好,再催一催法醫那邊,儘快出屍檢報告。”
晚上九點,趙向晚在審訊室見到了盛家最優秀的小兒子,盛載天。
盛載天顯然是剛剛洗過澡,身上帶著淡淡的香皂氣息。頭發修剪得很有型,劉海自然下垂,寬闊的額頭、漂亮的臥蠶眉,一雙眼睛黑眼仁多、白眼仁少,看上去有幾分稚氣,透亮清澈。
他裡頭穿一件簡單的黑色圓領T恤,外麵穿了件薄牛仔外套,牛仔褲、球鞋,衣袖挽起,露出半截小臂,小麥色的肌膚,流暢的肌肉線條,看著就是個運動、陽光型的少年。
他個子高,坐在鐵椅中腿彎著感覺有點不適,便歪了歪身體,一條腿伸直了一些。見到有人進來,馬上收回腿,坐得端端正正。
察覺到這個細節,趙向晚有點明白為什麼洛丹楓要感慨盛家就盛載天一個是乖的。他這模樣,完全就是個見到老師進教室的好學生,乖巧而單純。
幾名刑警坐下之後,祝康負責做筆錄。
高廣強的態度很溫和:“盛載天?”
盛載天垂下眼簾:“是。”
高廣強問:“多大?”
盛載天很老實:“十七。”
趙向晚皺了皺眉,今天高的他,還不到十八歲?
不滿十八周歲的未成年人犯故意殺人罪,會被從輕或減輕處罰。
但即使是這樣,他的前途、未來也將毀於一旦。
高廣強問:“你前來自首,因為什麼?”
盛載天的眼睛裡噙滿淚水,眼眶紅紅的,忍了半天,也沒有忍住,忽然就哭出聲來。
可能意識到這裡是公安局,對麵坐著的是警察,他隻哭了一聲,便緊緊閉住嘴,拚命眨眼睛,努力控製著眼淚。
【這裡好嚴肅,我好怕。】
【爸死了,爸爸真的死了。】
【爸爸,嗚嗚嗚……】
聽到盛載天的心聲,趙向晚鬆了一口氣。終於,盛家這個人裡,她能清楚聽到盛載天的內心所想。
謝纖雲的內心非常封閉,一絲心聲都沒有泄露。
盛載中的心聲偶爾會漏出來一些,但卻都是細微末節。
隻有盛載天,他的內心坦誠而簡單。
感受到盛載天濃烈的悲傷,趙向晚的眼神裡多了一絲憐憫。
這個可憐的少年,他是在替誰頂罪呢?
高廣強沒有催促,他走上前,給盛載天遞上一張紙巾。盛載天接過紙巾,哽咽著說了一句“謝謝”,這才擦拭淚水。
真的,非常禮貌。
深吸了幾口氣,盛載天的悲傷情緒終於平靜了一些,他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凶狠一點:“我爸,在家裡對我媽不好,經常打她。”
【我爸對我那麼好,為什麼要那樣對媽媽?我和他吵過的,可是勸不住。有一回,我攔住了他的拳頭,將媽媽護在身後,結果……我被爸打了一拳頭。】
“18號那天,我爸又打了我媽,我媽報了警。我和我哥趕到家的時候,媽媽被打得鼻青臉腫,我吼了我爸,可是我爸根本不聽我的。警察過來,教育了他,可是他卻惡狠狠地說我媽吃他的、穿他的、用他的,就該受著這份苦。”
“我和我哥沒有和他吵,帶著我媽去了醫院,辦了住院手續。第一天檢查,我媽的鼻梁被他打骨裂了,需要靜養。我媽躺在床上的樣子,真的很可憐。我那個時候就在想,有什麼辦法可以阻止這一切。”
“22號下午,我哥過來看望媽媽,趁著我哥在醫院陪我媽,我管他要了車鑰匙,開車回了彆墅,直接衝上一樓書房。我爸見到我的時候還挺高興,可是當我質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媽媽的時候,他冷冰冰地說,讓我不要管他的事。說我媽是咎由自取,他讓我好好讀書就行,彆的什麼都不要管。”
“我生氣了,我真的很生氣。我雖然還沒有成年,但我馬上就能上大學,離開家獨立生活,如果我不在家的時候,他再打我媽,怎麼辦?難道讓他打死我媽媽嗎?於是,我大聲對他說,我非常嚴肅地說,我說如果你再敢動手打媽媽,我就揍他。我現在個子比他高,力氣比他大,我必須保護我媽媽。”
“我爸聽到我的話,臉氣得通紅,他從書桌那裡走出來,上來就扇了我一巴掌,說白疼了我一場,罵我是個白眼兒狼。我並不想的,我真的沒有想過要殺他,我就是被他打得腦袋一片空白,正好我站在陳列櫃那裡,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抄起櫃子上的那個獎杯,一下子砸了下去。”
“那個獎杯,是我參加省數學競賽拿到金獎的時候,省裡獎勵的一個水晶獎杯,有機玻璃做的,很重,棱柱尖銳,隻一下,我爸就捂著腦袋,我看到鮮血從他頭頂滲出來,我嚇壞了,拿著獎杯就匆匆跑出來,開車回到醫院。”
“我一直存著僥幸心理,我希望那一下不要緊,我爸沒有事。我沒敢告訴我媽,更不敢告訴我哥,我就忐忑不安地等著。25號我媽出院,我都不敢跟著回家,就扯了個謊,說酒店那邊還有事情要處理,其實……我是在逃避,我害怕一回家就會看到我爸被我打死了。我躲在酒店,一直等著我媽和我聯係,我希望她打傳呼過來,叫我回家吃飯,說我爸已經原諒我了,一切都沒事了。”
“可是,我錯了。”
說到這裡,盛載天抬起頭。
“警察叔叔,我真的沒有想過要害死我爸,我就是失手。我爸對我很好,以前在京都的時候,他哪怕工作再忙,也會抽時間帶我去遊泳、溜冰、騎自行車、打籃球,我愛運動的習慣,就是我爸培養出來的。
他是個非常成功的人,他以身作則,教我做什麼事都要專心專注,讀書要讀通、讀透,要一邊學習一邊思考,要不斷努力拚搏向上,要不畏艱苦困難。我什麼都聽他的,我認真學習、參加各種比賽,我待人以誠,友好團結同學,我懂得感恩,我真的非常崇拜我爸。”
一行淚水,順著盛載天的臉頰流下。
他咬了咬牙,一字一句地說:“可是,錯了,就得自己擔著。我來自首,你們……把我抓去坐牢吧。”
審訊室裡,一片寂靜,沒有人說話。
邏輯清晰,非常合理。
因為要保護母親,在與父親理論之時,失手打死父親。因為不敢麵對,因為存著僥幸心理父親沒有死,所以不敢回彆墅,不敢麵對這一切。
直到發現父親已死,母親報了警,知道躲不過去了,所以來自首。
真的是這樣嗎?
高廣強舉起手中用證物袋裝好的水晶獎杯:“用來擊打盛承昊頭部的,就是這個?”
一樽十厘米高的水晶獎杯,說是水晶,其實就是有機玻璃,下窄上寬,呈風帆狀,四邊棱角的確尖銳。如果用這個擊打頭部,尤其是後腦,極容易造成致命傷。
盛載天抬頭看一眼:“是的。”
高廣強問:“你打了幾下?”
盛載天:“一下。”
高廣強:“為什麼要把它帶走?”
盛載天:“當時害怕,所以順手就帶走了。”
“帶著上車的?”
“是的。”
“當時獎杯上有沒有沾上血跡?”
“血跡?”
盛載天的表情有些茫然。
趙向晚知道高廣強問這句話的目的是什麼。
從現場情況來看,盛載天頭部出血較多,地板、牆麵均有噴濺式血點。他要確認一點,如果當時就是這個獎杯砸中盛承昊頭部,造成這種噴濺式血點,那一定力氣非常大,並且上麵一定沾滿了鮮血。
盛載天的目光朝向視線的右上方,眼珠左右轉動了一下:“有,肯定有。”
高廣強繼續詢問:“拿回去之後,你清洗過獎杯嗎?”
盛載天點頭:“洗了,我洗了好多好多遍。”
高廣強皺眉:“在哪裡洗的?”
盛載天:“酒店的水池。”
高廣強問:“有沒有發現水變紅?”
盛載天的目光再一次移向視線的右上方:“有,肯定有。”
好吧,不用傾聽他的心聲,趙向晚從他的微表情就能確認,他在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