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 並非跟鬼打交道的地方,而是交易非法物品的地方。越是無官府管轄之地,鬼市越發猖獗興盛, 這裡交易天南地北的貨物, 皇家臻品、百年絕世珍藏,凡能出得起價錢, 皆可買到。
陸安荀等人先是去酒樓用了頓晚膳, 等到掌燈時分,便開始往熱鬨的地方去。
城西瓦子比起東京城的來說並不大,走幾條街就逛到儘頭。
儘頭處,是一片喧囂的燈火, 隱在夜色中, 宛若鬼魅陰森。
富家子弟、販夫走卒皆聚集於此, 人頭攢動又顯得此處多了點人間煙火。
他們經過一家勾欄, 勾欄門口站著幾位風塵女子,揚著手絹往百裡言玉和蘇綰身上招呼。
蘇綰男子裝扮,長得細皮嫩肉, 頗有俊俏之風。百裡言玉一身白衣風流倜儻、溫潤如玉。兩人跟皺眉繃臉的陸安荀比起來,更顯得受歡迎。
結果姑娘的帕子還未碰著蘇綰,她就被陸安荀猛地拉開。
那姑娘嚇一跳:“喲, 公子心情不好?怎麼這般不知情趣?”
陸安荀指著百裡言玉:“找他, 他最懂情趣,而且萬貫家財。”
一聽“家財萬貫”, 勾欄裡的姑娘們奔出來一哄而上,吵吵嚷嚷地把百裡言玉拖進去。
蘇綰震驚:“陸安荀,你公報私仇啊。”
這幾天陸安荀忙裡忙外,為縣衙的事也為百裡言玉的事。可百裡言玉倒好, 優哉遊哉住在縣衙裡跟蘇綰好吃好喝,這便罷了,逮著機會還要挖苦陸安荀一番。
陸安荀早就看他不順眼很久了。
陸安荀也不反駁,徑直拉著蘇綰:“走,去前麵。”
“百裡言玉會有事嗎?”
“男人進勾欄還能有什麼事?”陸安荀說:“快走吧,一會要開始了。”
“哦。”蘇綰跟著他走,邊問:“你怎麼知道這裡有鬼市?”
“衛峰說的。”
兩人進了一家叫“巨通”的典當行,這裡是城西瓦子最高樓。大堂內擠滿了各色的人,三五成群地圍在一起挑選貨物,有的懷裡抱著稀奇古怪的東西四處尋買家。
陸安荀和蘇綰轉了一圈,之後上二樓。
二樓比一樓安靜些,可也沒多大區彆,仍舊是一些雜七雜八的零散交易。
陸安荀逮著個人問:“牙市在何處?”
牙市便是由牙行做中間人,叫賣貨物的地方。普通市場也有牙市,比如官府抄家後將所得的東西放在牙市叫賣,又或者私人的東西交給牙市叫賣。
而鬼市裡也有牙市,交易的東西見不得光,是以地方也格外隱秘。
那人聽後,神色古怪了會,搖頭。
蘇綰問:“他應該是知道的,為何不肯說?”
“叫賣的都是見不得人的東西,自然得防著些。”
這時,陸安荀又尋了個人,這會從袖中掏了錠銀子過去。
問:“你可知牙市在何處?”
那人收了銀子,咬了咬,笑著指樓上:“你上去就是,不過新來的得有腰牌才行。”
“腰牌上哪找?”
那人伸手:“你再給我二兩,我給你。”
“行。”陸安荀很乾脆地掏了銀子。
那人接過銀子後,隨意遞了塊木牌給他:“拿去,把這個給他們看就行。”
陸安荀接過木牌,然後帶著蘇綰又上了三樓。
到了三樓,比一樓和二樓更安靜些許。
門口幾個壯漢守在那。
看見兩人上樓,一人上前問:“可有腰牌?”
“有。”陸安荀將木牌遞過去。
但下一刻又被人嫌棄地丟回來:“哪裡來的兔崽子,敢戲弄武爺。”
陸安荀不解:“這不是腰牌?”
然而翻開背麵一看,上頭寫著“土雞蛋,十六文”。
“......”
蘇綰忍不住偷笑:“想不到你陸大俠也有被騙的時候。”
陸安荀將木牌一扔,對幾名壯漢抱拳道:“抱歉,我弄錯了,這就去將腰牌拿來。”
兩人下樓,蘇綰問他:“這下怎麼辦?沒想到這地方如此嚴密。”
陸安荀帶著她沿高牆溜達了一圈,最後盯著三樓一扇小小的窗口。
“我有法子。”
“什麼法子......嗷——”
話音未落,蘇綰就被陸安荀提起來,三兩步躍上二樓欄杆,又從二樓爬上三樓窗戶。
他動作利索,隱在暗夜裡,神不知鬼不覺。
蘇綰緊緊抱著他的腰,心跳如雷,卻刺激得很。
待入了內堂,見四周坐滿人,中間有座圓形高台,台上站著一人,正在介紹今晚即將叫賣的貨物。
他身後有幾個大箱子,每介紹一樣,就打開箱子給眾人觀看。看到的人隨之發出驚歎聲。
“這可是從東京城來的好貨,價值連城......”
“還有這隻龍泉窯貼花龍鳳紋篕罐,據說是先帝用過的......”
陸安荀帶著蘇綰悄悄在不遠處坐下,佯裝今晚的買主,也跟著眾人一樣,稀奇,驚呼。
蘇綰悄悄問:“你怎麼知道百裡言玉的貨會在這?”
陸安荀和她交頭接耳:“若你是賊匪,搶得東西會怎麼做?”
蘇綰心想,當然是最快變現啊,錢在手上才安全。
她問:“那這些是百裡言玉的貨物嗎?”
“不知,”陸安荀:“得問百裡言玉才行。”
“可百裡言玉在勾欄......”
說曹操曹操到,百裡言玉跟個吉祥物似的,穿了一身紅出現在身後。
“什麼?”他探頭過來。
蘇綰見他模樣唬得大跳。
“你怎麼這副樣子?”
百裡言玉此前的白衣不在,換了一身紅裙,頭戴紅紗,額間墜著串珠鏈,一副妖嬈迷死人不償命的風情。
“說來話長。”百裡言玉拉過一張椅子擠在兩人中間:“你們中原女人實在太熱情,沒兩下就把我衣服扒光了,我散儘錢財才得以脫身。”
“那這套衣裳是怎麼回事?”
“臨時拿的,也不知是哪個姑娘的。”
蘇綰捂嘴笑:“彆說,你這樣子還怪好看的。”
陸安荀聽了,斜眼瞧了瞧,蔫壞地點頭。
“是吧?”百裡言玉反而高興:“沒想到在津陽這樣的地方還有如此布料......”
他扯著頭紗,湊近蘇綰問:“你認得嗎?”
蘇綰搖頭。
百裡言玉道:“這種布做衣裳確實好看,回頭我買一些帶回去。”
“你是怎麼找到這的?”這時,陸安荀問。
“你們中原人說‘山人自有妙計’。”
“......”
陸安荀指著高台問:“你看看,那些東西是不是你的?”
“是。”
“好。”陸安荀點頭:“今晚你先買兩樣回去,挑最貴的買。”
“為何?”
“放長線釣大魚。”
“這個主意好。”百裡言玉點頭:“不過我得告訴你個消息。”
“什麼?”
“我已經把錢袋交給了勾欄的姑娘,現在沒錢了。”
“......”
陸安荀和百裡言玉無語對望,最後雙雙將目光投向蘇綰。
蘇綰捂緊錢袋:“你們想乾什麼?”
“借點錢。”陸安荀說。
蘇綰冷漠:“談錢傷感情,彆提這個。”
陸安荀:“你財大氣粗,傷一點也無妨。”
“......”
.
高台一共展示了十件貨物,越到後麵價錢越高。蘇綰幾人等得打瞌睡,才等到最後一件。
待叫賣一輪後,蘇綰直接道:“我出五百兩。”
話落,眾人紛紛側目,有羨慕的,有嫉妒的,也有恨的。
羨慕嫉妒蘇綰能理解,可恨意從何而來?
莫名其妙。
蘇綰不管,見沒人再喊價,她說:“沒人要,那就是我的了啊。”
“姑娘稍等。”這時,對麵有個男子出聲。
他約莫四十出頭,衣著華貴,襆頭精致,一看就是哪家富貴老爺。
他道:“我加五十兩。”
蘇綰不帶怕的,毫不猶豫繼續出價:“六百兩。”
“六百五十兩。”
“七百兩”
沉默片刻,對麵的人道:“八百兩。”
一加就是一百兩,跟前麵十兩、二十兩的情況完全不一樣。眾人被這種拚財力的架勢給震驚住了。
八百兩是什麼概念?
三十兩銀子夠普通人家一年的嚼頭,百兩夠買一處不大不小的宅子。這兩人,張口一喊就是一座宅子,果真......刺激得很。
老實講,蘇綰也刺激,頭一回覺得當富二代的感覺真好。
百裡言玉以為她想放棄,正打算鼓勵鼓勵時,蘇綰猛地拍桌。
“一千兩。”
“轟——”全場沸騰。
“這是哪家的姑娘,如此敗家,她父母知道嗎?”
“看著不像本地人,應該是個富家千金。”
“她身邊那兩人是誰?看著不像是兄妹啊。”
“嗐,富家千金有錢有閒,養個把姘頭有何稀奇。”
陸安荀沉臉,也不知出於什麼心理,默默將坐在中間的百裡言玉挪開。
百裡言玉:“......”
蘇綰喊完價,看向對麵的人。
那人也盯著他們這邊,似乎在琢磨她們是何來頭。
過了會,高台上的人問:“廖老爺,您還要繼續加價嗎?”
稱廖老爺的人臉色不大好看,冷哼了聲,甩袖離去。
高台上的人訕訕相送,然後對著蘇綰道:“恭喜這位姑娘,今日最後這件由姑娘收入囊中。”
很快,有人來請蘇綰去驗貨。
陸安荀和百裡言玉跟著前去,到了高台上,箱子打開。
不得不說,好貨就是好貨,一看就令人挪不開眼。白釉刻花饕餮紋瓶,釉麵細膩,胎薄如紙。饕餮雕刻栩栩如生,仿佛欲掙脫瓶身衝飛出來。
百裡言玉驗證過後,對陸安荀暗暗點頭:“是真的。”
陸安荀示意蘇綰結賬走人。
蘇綰不解,不是要放長線釣大魚嗎?就這麼走了?
她遞上兩張銀票,小心翼翼接過東西給百裡言玉抱著。
跟陸安荀出門後,正想說話,後頭追來一人。
“姑娘稍等。”追出來的男子是適才高台上的那位牙人,他說:“姑娘豪氣,且眼光不凡,我們東家很是欣賞想見一見,不知姑娘可方便。”
蘇綰轉頭看向陸安荀:見嗎?
陸安荀:大魚來了,當然見。
“好啊。”蘇綰對那人笑道:“你們東家在何處?”
.
穿過大堂進入後院,便是幾間普通的廂房,而廂房內卻並不普通。
蘇綰走進去,差點亮瞎雙眼。
花色繁雜的波斯地毯鋪陳在地麵上,中間擺著鼎半人高的香爐。正對麵是一座巨大的金絲楠屏風,而屏風下一張黑漆描金靠背椅墊。椅子上墊了張虎皮,此時,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正閒適坐於其上。
他濃眉斜飛入鬢,一雙平靜的漆眸犀利如鷹,看著不像是個好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