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見他,陸安荀目光一凜。
是高四爺。
“你怎麼在這?”陸安荀問:“你不是在州府受審嗎?”
“是啊。”高四爺攤手:“我去州府走了一趟,知府大人明察秋毫,得知我是受人誣陷,證據不足又把我放了。”
此時此刻,陸安荀才明白一直以來的那股不安和懷疑是為何了。
他想過高家勢力強大,卻沒想到高家居然在整個泗州手眼通天。
一個縣裡的豪強,到底背後有多大的靠山,才敢如此張狂?
高四爺安然無恙歸來,就意味著他在津陽縣百姓中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威望消失殆儘,也更意味著接下來的路艱難無比,他和高家必然有一場生死較量。
陸安荀心下震驚,麵上不動聲色問:“人呢?”
“人?你說哪個人?這裡到處都是人。”
“彆給本官裝傻!你在街上搶的人呢!”
若此時陸安荀還看不出高四爺當街搶人是在給他下馬威,那就蠢了。可越是如此,陸安荀心下越發憤怒。
高四爺無所謂地笑了笑:“人啊,我可從未......”
陸安荀冷眼射向他:“高四爺想好了,我能抓你一次,還能再抓一次。”
“老四!”這時,高元舟出聲:“你是不是跟陸縣令有誤會?咱們高家是良民,若是有誤會儘快解除為好。”
高四爺這才收斂了幾分,說:“我隻是請海籮姑娘來喝杯茶而已,怎麼,陸縣令這也要抓?”
話落,他吩咐:“把海籮姑娘送出來。”
過了會,婢女將海籮領出門。
海籮頭發蓬亂,手臂袖子破了一截,很明顯在此之前被人強迫。她看見高四爺瑟瑟發抖,可當瞧見蘇綰時眼睛亮了亮,隨即努力忍著的眼淚流出來。
“海籮,過來。”蘇綰張開手:“我們來救你了。”
“陸姑娘這話就不對了。”高四爺道:“剛才我也說了,我隻是請海籮姑娘來吃茶,何來救一說?”
“海籮姑娘,”他沉聲問海籮:“來,你給陸縣令說說,我可有為難你?”
海籮怕他,大氣不敢出,使勁搖頭。
“呐,你看到了。”高四爺氣定神閒地轉向陸安荀:“我可沒為難她,她是自願跟我來喝茶的,我是良民啊!”
陸安荀死死盯著高四爺。
而高四爺也挑釁地迎上他,眼裡滿是洋洋得意。
在高元舟看不見的地方,他悄悄比了個抹脖頸手勢,暗暗威脅若是再多管閒事就殺了他。
陸安荀袖中的拳頭攥緊。
最後忍聲道:“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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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趟耽擱,回到縣衙已經是傍晚。
海籮見到她母親,母女倆抱著哭成一團,蘇綰在屋子裡安撫兩人安撫了許久。
所幸陸安荀去得及時,海籮沒被高四爺得手,隻是因反抗身上受了好幾處傷,皆是被打的。
蘇綰讓婢女給她上了些藥,又將人安撫了一頓。
亥時,海籮的兄長也到了縣衙。他今日出海打漁去了,回來才聽說家裡出事,匆匆忙忙趕來。見母親和妹妹平安,對蘇綰和陸安荀連連磕頭感謝。
陸安荀將他們送出縣衙,又派陳淮生把他們送回家中。
轉回時,陸安荀有些安靜。
蘇綰也不知說什麼好,到了院子,她開口:“你一天沒用膳了,我去給你弄些吃的來。”
陸安荀點頭。
因太晚,廚房已經熄了灶火,蘇綰匆匆做了兩碗麵,然後端去前院。
院子裡,陸安荀背影單薄地坐在月光下,顯得孤獨,落寞。
她這才發現,陸安荀瘦了許多。
以前他總是脊背挺直,這會兒散漫垂下,露出消瘦的肩胛骨。
蘇綰端麵上前:“陸安荀,可以吃了。”
陸安荀起身,接過她手上的盤子,放在一旁的石桌上。
兩人各自一碗,吃得沉默。
過了許久,蘇綰開口:“陸安荀,我見不得你這樣墮落,這可一點也不像意氣風發的陸少俠。”
陸安荀笑了笑:“我不是墮落,隻是有點難受。”
“難受什麼?”
“臨淮郡從上至下,數百官員,都是朝廷選拔出來的父母官,可這些人居然......”
陸安荀將筷子撂下:“州府的人帶高元盛走說是審查案子,誰知道並不是,而是悄悄把他放了。”
“我想過高家跟官府有勾結,但沒想到整個臨淮郡乃至整個泗州的官府都有勾結。他們沆瀣一氣,危害鄉裡。泗州貧窮落後,年年天災百姓苦不堪言,現在想來,恐怕不是天災,而是人禍推波助瀾導致。”
蘇綰沒說話。
今日高四爺有多囂張她是見過了,她也為陸安荀感到不值。
他一心當好官為民除害,費儘心思借兵,又弄了那麼大陣仗才將高四爺抓住。
沒想到,那些人就這麼輕輕鬆鬆地把人給放了。一句“證據不足”,將陸安荀的所有努力變成笑柄。
他確實該難受。
蘇綰陪著他沉默了會,然後問:“陸安荀,你怕了嗎?”
陸安荀搖頭:“當然不會。”
“那就對了!”蘇綰說:“津陽有匪,那咱們就除匪。泗州有豪強那咱們就打擊豪強。天下有贓官,那等你以後位極人臣了,你就好好收拾這些贓官。來日方長,咱不怕啊!”
陸安荀被她這番話逗笑。
這一笑,仿佛霧霾散去,整個人也輕鬆起來。
“蘇綰,”他問:“你哪來的底氣和信心?”
“底氣就是世間公道啊,縱觀曆史還從未見過邪能壓正的事。至於信心嘛,那就是你。”
她道:“陸少俠鋤強扶弱胸懷正義,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我信你能做到!”
陸安荀心中一熱,像有火苗燃起,繼而熊熊燒至全身。
他點頭:“我定會做到!”
隨即又故作矜持:“但你也彆這麼崇拜我。”
嘖嘖,這個傲嬌的小公主!
蘇綰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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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較量,令陸安荀看到了高家在整個臨淮郡的勢力。同時也讓高家猜到了陸安荀的靠山似乎也沒什麼了不起。
他所謂“朝中有人”想必是虛張聲勢,若是真有人,高四爺不可能完好無損地回來。
高元舟暗中派人再次去東京城調查,原本想著,若是情況屬實,那他高家必定重拳出擊,好好教訓陸安荀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可半個月後,派去東京城的人帶回了一封密信。
高元舟看後,沉吟不語。
“大哥,上頭說什麼了?”
高元舟道:“讓我們不要對陸安荀掉以輕心,也不必再與他作對。”
高四爺道:“可眼下不是我們跟他作對,大哥,那天你也看見了,他居然敢公然帶兵闖我們高家。”
“闖我們高家?若不是你惹事,他會如此?”高元舟怒瞪過去:“朝中之人比我們知道的多,既如此提醒,我們照做就是。”
“那就這麼放過陸安荀了?”
“不放過,相反,我們要拉攏。”
“拉攏?”
“自是。”高元舟道:“陸安荀此人不簡單,既然不能作對,但也不能讓他壞了我們的事。與其繼續跟敵人兩敗俱傷,不如把敵人變成盟友。”
高四爺聽了這話不服氣:“反正我不會跟他交朋友。”
他威風這麼多年,卻被他在典當行門口當街踹,令他顏麵掃地,這口氣他一直咽不下。
高元舟掃了他一眼,心知他是什麼性子:“老四,你給我安分點,茲事體大不容馬虎。”
“那大哥說,怎麼拉攏?陸安荀是個刺頭,我看難。”
“是人都有弱點,有軟肋。”
“大哥有主意?”
高元舟道:“陸安荀是男人,男人總會貪戀女色。不過對於陸安荀這樣的人,普通女子恐怕入不了他的眼,得有個才情和容貌絕佳的。”
“可我聽說,陸安荀跟蘇家女定親了。”高一爺道。
“那隻是定親,還未成親。再說了,定親也不打緊,若是我們的人籠絡住陸安荀,回頭謀劃謀劃在身邊當個妾室。日子一長,這枕邊風的威力不可估量。”
“好主意。”高一爺嘿嘿笑道:“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陸安荀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又豈會抵擋得住誘惑?”
“可是......”他問:“安排什麼人去?津陽縣可找不出才情絕佳的女人來。”
高四爺想到什麼,開口道:“大哥府上不就有一個,養了這麼多年,該派上用場了。”
聞言,高元舟沒說話。
“大哥,那不是你乾女兒嗎?有什麼舍不得的。”
高元舟笑了笑:“我何時說舍不得?此事自然要好生安排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