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綰也怔了怔,看向陸安荀,隻見他凝眉少頃,立即起身。
蘇綰也跟著起身,卻被他摁住:“你歇息,我去看看。”
他飛快穿衣束發,然後出門。
蘇綰想了想,也爬起來胡亂拾掇了下,披上陸安荀送的那件狐狸毛大氅也去了前院。
不知何時下起小雪,地上鋪了層淺淺的銀霜,蘇綰腳步急促地踩在上頭。
雲苓跟在後頭撐傘:“姑娘慢些,小心打滑。”
眼下已是半夜,四處一片漆黑。蘇綰摸黑來到前廳時,見門口一個老仆提著燈籠守在那。
他不住搓手,麵目陌生,興許是隨長涼縣令一道來的。見了蘇綰愣了愣,然後行禮:“夫人。”
蘇綰頷首,提著裙擺走入廊下,站在門外聽。
“到底怎麼回事?”陸安荀在裡頭問。
“大人,眼看再過不久就到年關,為讓百姓們能住進新宅子,想趕著建最後一批屋舍。昨天摩尼教去工地裡傳教,礙事得很,下官就命人驅趕。哪曾想地麵太滑,一個摩尼教徒摔死了,原本也不是下官的責任,下官已經給銀子善後了的。可誰知今晚那些摩尼教的人就把縣衙圍住了,揚言要下官以命償命。他們聲勢浩大,下官實在沒轍了。”
“死的那人是什麼身份?”
“就是個街上混的二流子,後來加入摩尼教就為所欲為。他上頭有個兄長,兄長白天收了下官的銀子還說得好好的,結果夜裡就帶著一群摩尼教的人來討說法。我看他們根本不是想討說法,是誠心想鬨事。”
“一共多少教徒?”
“整個縣的教徒都在,約莫數百人。”
數百人......
蘇綰在外聽得心驚。她望著夜空茫茫白雪,仿佛看到暴風雪前的寧靜。
漸漸地,白雪裡出現兩個身影。
蘇綰定睛一看,是小廝領著一人進來了。那人見她站在這,腳步頓了下,然後上前。
“收到消息了?”杜文卿問。
蘇綰點頭:“才收到,他在裡頭,長涼縣縣令也在裡頭。”
杜文卿也沒再多說什麼,抬腳進門。
蘇綰站在外頭繼續聽。過了會,覺得腳麻,便先回了臥室。
長夜漫漫,雪下得越來越大,夾雜著寒風吹得人骨頭刺涼。
蘇綰坐在桌邊,撐著額頭犯困。也不知等了多久,聽見門吱呀一響。
她忙睜眼。
“為何不睡?”陸安荀走進來。
他肩頭和烏發落了點雪,雪被熱氣融化,變成晶瑩的冰冷的水珠。
蘇綰起身幫他擦:“事情怎麼樣了?”
“百姓在這時候鬨事,非比尋常,我得去看看。”他說。
“何時出發?”
“現在。”
蘇綰了然:“行囊幫你收拾好了,還讓人備了些餅。今晚晚膳你沒用多少,拿著路上吃。”
陸安荀停下來,定睛看了她一會,含笑。
蘇綰也笑。
燭火昏黃下,兩人對視,在這他鄉異地臘月寒冬裡珍惜片刻溫馨。
陸安荀沒說什麼,走過來用力抱了抱蘇綰。
“好生等我回來。”末了,他又補了句:“我會儘快回來。”
“嗯。”
蘇綰進內室把行囊遞給他,平靜地幫他整理衣衫,然後送他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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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代通訊閉塞,陸安荀去長涼縣情況如何蘇綰不得而知,而朱茂也不在,最近他忙出忙進鮮少見到身影,蘇綰即便想打聽消息也不知問何人。
她隻好每日早膳後,去茶樓裡吃茶。
在茶樓裡,能聽到各樣的消息,不過大多都是跟摩尼教有關。
“聽說過些日摩尼教聖女遊行,還有雜耍可瞧啊。”
“聖女遊行?怎麼沒聽說過?”
“我也不知道,但據說周老爺為了讓摩尼教聖女遊行辦得熱鬨,還特地花許多錢請戲班子和雜耍。”
“嘖,這周老爺真是心善。”
“可不是?周老爺自己也是摩尼教徒,為聖女遊行的活動出了不少力。”
“哦,對了,聽說長涼縣死了個摩尼教徒。”
來了來了,聽了半天,蘇綰總算等到了自己想聽的消息。
“為何死了?”
“被官府活活打死的。”
“嘶——好端端地為何打死了?”
“聽說是不準他們傳教,摩尼教徒跟官府起了衝突,官府直接把人打死了。”
“這也太沒人性了,你不讓傳就不讓唄,打死人做什麼?百姓的命不是命?官府這些人也太猖狂。”
“誰說不是呢?依我看摩尼教冤得很。”
“聽說摩尼教去縣衙討說法了,好些地方的摩尼教徒湧去長涼縣為那死去的同伴申冤。”
“結果呢?”
“不知道,長涼縣縣令連夜跑了,也不知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蘇綰蹙眉聽了會,這傳言實在怪得很。她昨夜分明聽那縣令說是摩尼教徒自己摔的,怎麼就成了官府活活打死的?
忖了忖,她上前詢問:“敢問小哥,官府打死摩尼教徒的事是真的?”
那人抬頭:“當然真的。”
“您聽誰人說的?”
“外頭都這麼說啊。”
蘇綰預感不妙,眼下正是摩尼教昌盛之時,這傳言對官府極其不利。
吃了半盞茶後,蘇綰吩咐雲苓:“派人去尋朱茂回來,我有事相問。”
雲苓點頭:“是。”
過了會,蘇綰起身出茶樓。原想回去等朱茂的消息,卻不料在茶樓門口遇到了正欲離去的周夫人。
周夫人身旁還跟著其他幾位夫人。
“咦?”周夫人笑道:“沒想到在這遇到陸夫人,陸夫人這是吃完茶回府?”
“正是。”蘇綰給她回了
一禮:“還真是巧,在這遇到各位夫人。”
知州夫人羅氏道:“我們正要去看聖女像,陸夫人可要同去?”
“聖女像?”
“是啊。”羅氏說:“再過不久摩尼教聖女遊行,這聖女像由周夫人幫著打造。據說聖女像栩栩如生,貌若天仙,我等正要去觀摩呢,若陸夫人得空,不妨一道吧?”
蘇綰欲拒絕:“我還有......”
“一道吧。”未等她說完,周夫人上前來拉住她的手,親親熱熱地拍了拍她手背,說:“陸夫人是從東京城來的貴人,見過大世麵,您去幫我看看。我也不知這聖女像造得好不好,若有欠缺,還請陸夫人指點指點。”
“是啊,陸夫人年輕,眼力自是比我們好的,也去看看吧。”
眾人熱情邀請,蘇綰忖了忖,點頭:“多謝,那我也一同去看看吧。”
一群官夫人們乘馬車來到城外的一處宅子,這裡是周家的彆院。進得院子,果真在園子裡見到許多高大的木墩,木墩旁還圍著幾個工匠正在雕刻人像。
人像已經雕刻成型,看得出是個婀娜美豔的女子。
蘇綰詫異:“這麼多都是聖女像?”
周夫人點頭:“一共要塑二座聖女像。”
她詢問工匠:“可有塑好的?”
那工匠回答:“塑好了兩座,已擺放在廂房裡。”
“好。”周夫人轉頭對夫人們說:“我們進去看看。”
一行人欣然前往。
進了廂房後,映入眼簾的便是兩座雕像,個個用紅色綢布蓋著。周夫人讓人揭開綢布,立即露出了雕像的真容。
雕像約莫齊人高,站在日月祥雲的木墩之上。頭遮長巾,雙手搭於身前,姿態端莊溫婉。
確實如此前羅夫人說惟妙惟俏,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真人。
蘇綰盯著聖女像的眼睛,莫名心裡起了股怪異感。
須臾,有位夫人驚訝地歎聲:“哎呀,這聖女像瞧著怎麼跟陸夫人長得幾分相似?”
她這般說,其他人也紛紛回過味來:“確實相似呢。”
周夫人看了看蘇綰,笑道:“興許,長得好看的都跟陸夫人模樣相似吧?”
她話落,旁的夫人們皆笑著附和:“確實,陸夫人還是我見過長得最好看的人兒。”
這本是恭維的話,可蘇綰高興不起來。
難怪她適才覺得熟悉,原來這聖女像是照著她的模樣雕刻的。
此時再看向聖女像的眼睛時,她竟覺得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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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綰午後酉時回了府,回府後沒多久,朱茂也回來了。
他麵容疲頓,顯然才從外頭趕回還沒來得及洗漱,身上的衣裳也皺巴巴的。
“嫂子,我見過安哥了。”他說。
“長涼縣那邊情況怎麼樣了?”蘇綰問。
“昨日夜裡縣衙外聚集了許多人,早上連百姓們也來了,將縣衙圍堵得水泄不
通,皆嚷嚷著要縣令以命償命。”
“後來呢?”
“後來安哥隻好把長涼縣縣令當眾關押起來。百姓們才陸續離去,隻不過還是有摩尼教的人站在外頭要處死長涼縣縣令。”
“你能不能一句話說完?”蘇綰無奈。
朱茂憨笑了下,忙道:“處死當然不能處死,安哥抓長涼縣令也隻是想暫時安撫百姓怒火。事情總要調查清楚才能處置啊,但摩尼教的人不管不顧地就要求處死縣令,那可是縣令啊,豈能說處置就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