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者上鉤。”蘇綰說:“他若不貪便也無囤積貶值之事。”
“眼下,且讓他們慌一慌再行事。”她邊說邊擺弄燒烤架子上的吃食。
忙了這麼些天這會兒歇下來打算好生犒勞一頓,也正好讓事情慢慢發酵。
“我倒不是擔心這些糧商,”蘇嫻道:“這些人手上的糧哪個不是從鄉紳手上廉價買來的?而鄉紳兼並百姓田地屢見不鮮,如今朝廷打仗,讓他們出點力也無可厚非。”
蘇綰遞了串烤好的肉過去:“這個熟了,大姐嘗嘗。”
蘇嫻接過,正要吃,似有所感地轉頭。
月門外,祁淵不知何時站在那。
他抵唇咳了聲:“我剛辦事回來,是否打攪了?”
“不打攪。”蘇綰立馬應聲:“祁大人來得正好,我正在做烤肉你也來嘗嘗。”
祁淵看向蘇嫻。
蘇嫻道:“若祁大人得空不妨也坐下來嘗嘗吧。”
祁淵點頭:“多謝。”
蘇綰心裡好笑,這兩人是個什麼情況明眼人都能瞧得出來,偏偏他們還故作正經。
她也不拆穿,吩咐桑葚去沏茶來,再給祁淵也擺一副碗筷。
“祁大人可要嘗嘗這個?”蘇綰拿著串烤好的肉。
蘇嫻看清那東西,正欲阻撓,卻不料祁淵點頭應了聲“好。”
是以,她隻得默默閉嘴。
蘇綰將烤肉用剪子剪下,擺在碟中,再放祁淵麵前。
“祁大人今日怎麼得空這麼早回來?”
祁淵這些日留在燕山府收拾遼國的探子,前頭襄王正在打仗分心不得,而祁淵此前乾的就是搜查逮捕之事,對於抓探子手到擒來。
“回來......有些事。”祁淵道。
他夾了塊肉嘗,須臾,問:“這是雞肉?”
“嗯,”蘇綰忍笑:“是不是覺得香香脆脆?”
祁淵點頭:“確實味道不錯,隻是以前並未嘗過這樣的。”
“沒嘗過就對了,這是雞臀肉。”
“......”
雞臀肉就是雞屁股,這種東西即便是窮人家都會拿剪子剪掉,嫌臟不敢吃,更遑論富貴人家?
祁淵從小就沒吃過這東西。
但沒吃過不代表他不知道。
聞言,祁淵動作頓住,萬年不變的表情難得地出現點複雜神色——想吐卻又強行忍住。
蘇嫻還是第一次見到他臉上有這麼豐富的表情,頓時笑出聲來。
“小妹實在促狹,怎能捉弄祁大人。”雖是斥責,卻沒忍住笑意。
祁淵也緩緩笑起來:“陸安荀可吃過?”
蘇綰道:“他愛吃呢。”
祁淵點頭,莫名找到點安慰。
蘇嫻問:“適才祁大人說回來有事?”
“嗯,回來收拾些行李。”
“祁大人要走?”
祁淵道:“遼國探子已經清理得差不多(),我也該去跟襄王會合了。
默了會?()?[(),蘇嫻問:“何時走?”
“今晚。”
蘇綰不動聲色觀察兩人,她咳了聲:“那個......我想起還有點事沒做,你們先聊。”
當即,她抓了兩把烤串走人,騰出空間給這兩人道彆。
蘇嫻也顧不得其他,祁淵這一趟去戰場令她難安。
“今晚出發,何時到易州?”
“兩日便可到。”祁淵說:“我快馬趕過去,可省一半工夫。”
省一半,那便是明日傍晚就到易州。他這般急,興許易州的形勢並不好。
“可是戰場上有變故?”
祁淵沒說話。
“當然,若是不方便可不必答。”
“事關機密,我恐怕不能透露給你。”
蘇嫻點頭。
空氣安靜了會......
“蘇嫻,”過了會,祁淵開口問:“你會等我回來嗎?”
“打仗需要多久?”
“不知道,興許一個月,興許兩個月。”
蘇嫻低頭。
她當然明白祁淵這話是何意,若她說等,自然便是同意嫁他。可他此時問得突然,她真的還沒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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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傍晚,祁淵走了,領著數百禁軍快馬趕去易州。
蘇嫻雖不知前頭戰場發生了何事,卻隱隱覺得事情不簡單。就這般心頭縈繞著牽掛和憂心,過了兩日,當燕山府糧商們的驚慌達到極點時。
蘇綰開始行動了。
“現在燕山府有糧了,我們可著手第一步了。”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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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豐米鋪。
幾個掌櫃愁眉苦臉坐在一處議事。
“劉掌櫃,眼下這情況要怎麼辦?你讓我們調糧過來可現在糧屯在燕山府沒銷路。”
“就是啊,這些糧可不少,咱們整個江南西路的米都在這了。”
劉掌櫃一直沉默坐著,過了會,他抬頭問:“派去打聽的人來了沒?”
“來了來了,”這時,一個小廝氣喘籲籲跑進來:“掌櫃的,眼下燕山府到處都是糧商,小的去問了,三穀米鋪、登豐米鋪、金鬥米鋪的少東家都來了,客棧住得滿滿當當。”
話音一落,眾人倒抽口涼氣。
以上這些米鋪可是聞名全國的三大糧商,沒想到連他們也來了。想必整個燕山府還有其他數不儘的小糧商也滯留在這。
“那他們動靜如何?”有人問。
“能有什麼動靜?”小廝說:“都跟我們一樣,到處打聽消息,打聽買主。”
可這會兒燕山府積糧過多,都是來賣糧的,哪有什麼買主。
有人道:“要不我們再等等?興許過不久官府又買糧了呢?”
“過不久是多久?咱們能等,可糧食等不起。”另一人道:“現已入秋,露水多,糧食在倉裡
() 待著易發黴遭蟲。”
“那你說現在能怎麼辦?燕山府到處都是糧,賣給誰去?再過一個月就是秋收,百姓手裡有糧,糧食更賣不出去。”
“而眼下燕山府的糧隻能進不能出,也不知那田地案得查多久結束。”
“唉!早知如此就不該貪那一成利錢,咱們高豐的米都是好米,放著慢慢賣也使得的。”
劉掌櫃一聽不樂意了:“你這是怪我?我可沒拿刀架著你脖頸逼你來,不也是你自己聽了多一成利錢馬不停蹄來的。”
“我......”那人漲紅著臉:“我這不也是聽你說的消息嗎?你說消息可靠,朝廷要買五十萬石糧,結果來了之後才知道買的並沒那麼多。我倒要問問你這消息是從何而來的。”
“你懷疑我?我這消息可是王掌櫃......”說到這,劉掌櫃停下來,立即問:“對了,王家鋪子那邊情況怎麼樣了?”
小廝愣了愣。
“快去打聽!”
“是是是。”小廝立馬去了。
約莫過了一盞茶工夫,小廝跑回來:“掌櫃的,王家在街頭賣米了。”
“賣米?他們賣給誰去?”
“聽說王家這回屯了五萬石米,如今在街上降價賣。”
“嘶——王家哪來那麼多米?”
“先不管這個,”劉掌櫃問:“他們降價,降多少價?”
“降兩成。”
眾人一聽,又沉默了。
少頃,有人說:“我看這個法子也行,降兩成,至少還有三成的利可賺。”
“但這也賺得太少了。”
“三成你還嫌少?難道你要放倉庫裡發黴了才好?”
劉掌櫃不說話,這三成的利可跟他此前想象的六成利不一樣,簡直就降了一半。
接受不了。
“不行,不能降價。”他說。
然而第一天,一夥人再聚到一處商量時,打探消息的小廝又跑回來了。
“掌櫃的,我們快降價吧。”他急得不行:“再不降就晚啦,好多糧商都降了,僅一個上午他們賣了許多米了。”
“誰去買了?”
“小的不知道,聽說是東京城來的大商客。”小廝說:“這商客有錢得很,買米都是千石千石地買。”
正在劉掌櫃糾結之際,又有個小廝來:“掌櫃的不好啦!王家的米又降價了。”
眾人緊張側目:“又降,降了多少?”
“今天降了三成,東京城來的商客一聽說王家米鋪降價,就跑去王家買了。”
“不行。”劉掌櫃站起身:“我得親自去看看。”
他走出門,來到王家的米鋪前,隻見有許多人排隊在那買米,這些人有穿著華麗的,也有農民百姓,個個跟過年似的熱鬨買米。
劉掌櫃看了會,心裡發慌。
降三成賣,那利潤可就隻剩下兩成了啊,這讓他怎麼賣?
然而還未等他走完
這條街,又見街邊站著各家的掌櫃,他們拉著驢車上街,車上高高地摞著糧袋。
“快來我這買!”他們吆喝:“我這的米更便宜,降三成半!”
一時間那些買糧的人又一窩蜂地跑到他這邊。
劉掌櫃站在街上,看著高興買米的百姓們,一時間有些恍神。
他做了大半輩子的米糧生意,還是頭一次見白花花的大米賤賣到這地步的。
劉掌櫃回到米鋪,其他人問:“怎麼樣,我們到底要不要降價?”
劉掌櫃咬牙:“不降,降了隻賺兩成利,不劃算!”
聞言,眾人無奈。
可誰讓這劉掌櫃是東家親戚呢,他掌管江南西路所有劉家的米鋪,隻能聽他的。
這一天,劉掌櫃憂愁得頭發白了好幾根。
而整個燕山府,與他一樣在觀望的商客還有很多,大家都在憂愁這米價怎麼就跟約好似的一個勁地降,降得人心慌。
可他們不知道,這降價的行當全都由一人操控著,這人便是蘇綰。
這會兒她正在給陸安荀刮胡子。
“你出去兩日怎麼回來就跟討飯似的,埋汰得很。”
陸安荀閉著眼:“嫌棄我?”
“有點。”
當即,陸安荀將她拉過去,用胡子趿拉的下巴磨蹭她的臉和脖頸,直蹭得蘇綰咯咯笑。
“彆.....彆.......仔細我傷著你。”
蘇綰手上還拿著刮胡子的刀呢,她張開手臂,將刀拿得遠遠的,更方便陸安荀“欺負。”
陸安荀抱著她一頓磨蹭,待磨蹭夠了,斜眼問:“還嫌棄嗎?”
“......不嫌棄了。”
“你夫君英俊否?”
“英俊!”蘇綰點頭,忍辱負重拍馬屁:“英明神武俊朗非凡氣質卓絕風度翩翩貌比潘安顏賽宋玉俊得不能再俊俊得亮瞎雙眼。”
陸安荀大樂,這才放過她。
過了會,他問:“我聽說米糧降價的事了,可我看許多糧商都還在觀望啊。”
現在街上那些降價賣米以及買米的都是蘇綰的人,但真正降價的沒幾個,大糧商們還在觀望。
“不著急,火候還沒到,待明日我給他們來個大的。”
“什麼大的?”
“明天你就知道了。”
經過這兩天的造勢,陸陸續續已經有糧商跟著降價,根據蘇綰打探的消息,估計那些大糧商也撐不了多久。
果然,一夜過後,燕山府的糧商們坐不住了。
彼時蘇綰還在睡夢中時,雲苓在外頭喊:“小姐可醒了?”
蘇綰迷糊睜眼,這一看嚇一跳,她居然睡到了日上三竿。
這些日不知怎麼的,她格外嗜睡,似乎怎麼也睡不夠般。
“醒了,進來吧。”蘇綰坐起。
“小姐,果真如你猜的一樣,金鬥米鋪、登豐米鋪和三穀米鋪都開始降價了。”
“降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