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知秋回想起她在蕭尋初的簿子中看到的內容。
火炮、突火.槍、□□……
這些東西要是能做出來, 想必會很不得了,能應用的地方也會相當多。
謝知秋沒有實權,但她若是為官……
她隻是稍作思考, 輕輕鬆鬆就能為蕭尋初手記中這些器物找出不下百種用途。
方國的局麵或許也會因此大有變化。
人人都說蕭二少這人不學無術、玩物喪誌, 可在謝知秋看來,這些話實在偏頗了。
謝知秋垂眸,不由遺憾道:“你手記中這些器械,若是真能問世就好了。隻要能有人賞識、得到應用, 必能改變世間之麵貌。”
謝知秋本隻是真心表達想法, 她一介平民女子, 也改變不了什麼。
但她說完一抬頭,竟見蕭尋初吃驚地看著她。
謝知秋:“……?怎麼了?”
蕭尋初似乎有點愣愣的, 直到和謝知秋對上視線,他才慌忙收斂起自己的神態, 可在他自己來不及注意的時候, 語調已不經意變得更溫柔。
“你……當真這麼想?”
“我為何要騙你?”
“不,我隻是……”
有一刹那, 蕭尋初的頭腦是空白的。
在謝小姐說出讚同之言的時候,他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我隻是……”
自從他學習墨家知識以來, 除了自家師父和師兄弟, 幾乎從未得到他人的認可, 他也早已不抱希望。
可是謝小姐,她竟又與旁人不同。
蕭尋初轉過頭,輕咳一聲,以遮掩自己幾乎抑不住要過分上揚的嘴角, 說:“我隻是……有點高興吧。”
細細想來, 這麼多年裡, 謝小姐竟好像還是除了師門中人外,第一個讚賞他的人。
而且,由於這個人是謝小姐,他似乎比起普通的高興,還要更歡喜一點。
當年那種感覺又回來了。
他和謝小姐表麵上毫無共同點,可在意想不到的時候,他們又總能不約而同地想到一處去。
他說:“我原本以為,你自幼學習正統知識,可能不會對這種歪門邪道感興趣。”
謝知秋否認道:“隻要是書,我基本都看,但不是我看了什麼,就全都照單全收的。
“儒家經典我確實都看了,甚至能背出來,這門學問能至今受到推崇,自然有其優秀之處,但其中內容,我絕不是篇篇認同。
“而且,這一門學有出彩之處,不意味著彆家就不值得一看了,何必隻拘泥一門學說之內?
“其實不隻是我,這世上那麼多讀書人,大部分也不是因為完全認可儒學的理念、認為這是開天辟地絕無僅有的聖賢之言才寒窗苦讀的。”
蕭尋初有些遲鈍:“那為什麼?”
謝知秋回答:“當然是為了功名,為了做官,為了當人上人,不得不讀。”
她眼睫低垂道:“包括我。”
蕭尋初怔住。
謝知秋回答得如此果斷,如此理所當然,她的表情波瀾不驚,如同早已知曉這才是普世不變的真理。
她先前並沒有機會科考,但縱然如此,她仍抱著一線希望,在這種“有用之事”上多費了許多功夫。
謝知秋定了定神,似是覺得這個話題有礙氛圍,便改了話題。
她拿出一個紫色的錦囊,交給蕭尋初,道:“你先前說的香米,我找到了,是這個?”
蕭尋初一見,眉開眼笑:“對,就是這個。”
他伸手去拿。
就在這時,一陣烈風吹過,謝知秋被蕭尋初身體披散的長發擋了一下眼睛,她下意識地眯眸,身體前傾——
“小心!”
蕭尋初一直很關注謝知秋的情況,在這一瞬間,他似乎以為她要摔倒,急忙一步上前,待扶住她。
下一刻,蕭尋初發覺入手的觸感不太對勁,才想起來,謝知秋現在實際用的是他的身體,沒有他眼睛裡看到的那麼單薄。
然而這時兩人已經離得很近。
蕭尋初抬起頭時,對上的是真正屬於謝知秋的眼眸,那雙靜夜秋水一般的烏瞳。
他仿佛被燙到似的,匆忙鬆開她,一連後退三步,口中道:“對不起,對不起。”
謝知秋本未覺得這有什麼,蕭尋初的反應,反而令她意外。
她問:“何必道歉,你不是怕我摔倒嗎?”
蕭尋初說:“但你並沒有摔倒,我做出這樣的舉動,多少有冒犯之嫌。”
“這本就是你自己的身體,碰一碰有什麼冒犯的?”
“……話雖如此,但我看到的不是……”
說到這裡,蕭尋初像是想到什麼畫麵,掩飾地躲開她的目光。
謝知秋一頓。
謝知秋想了想,沒有說話,隻是上前一步,主動抓住蕭尋初的手腕,將他先前未拿的錦囊塞到他手心裡。
“——!”
蕭尋初似乎愣了下神。
“你如果是介意我的女子身份,才避免和我肢體接觸,那麼大可不必。”
謝知秋直截了當。
“且不說我不介意這種程度的觸碰,你我現在使用彼此的身體,本就不同於尋常關係。你對我,可以不必如此拘禮。”
“……!”
謝知秋將話說得如此直白,蕭尋初也無法再回避這個問題。
他愣了愣,道:“我明白了,那我……儘量吧。”
謝知秋觀他的神情,隻覺得這個“儘量”好似有些勉強。
不過,兩人過去都沒什麼與異性相處的機會,又是交換不久,老實說,其實謝知秋自己也沒有完全習慣蕭尋初的身體。
這種情況,大抵在所難免,隻能慢慢適應。
如此一想,謝知秋便沒有再逼迫對方,將此事暫且擱置。
蕭尋初好似也感到尷尬,為了遮掩自己的情緒,他打開錦囊,確認裡麵的香米。
謝知秋見狀,也看過去。
這是兩人接下來的重要通訊方式,他們真正能夠定親之前,見麵恐怕沒法頻繁,掌握一種穩定的交流工具,在短期內或許比見麵、搞清楚那黑石頭之類的事都更重要。
這令謝知秋有些在意。
“你之前說,這是訓練麻雀的?”
“……對。”
“為什麼是麻雀?送信的話,用信鴿不是更好?”
“這個……其實說來是湊巧。”
提起這個,蕭尋初笑了笑,有點不好意思地解釋:“大約是兩年前吧,我們草廬前麵,有一窩麻雀從樹上掉下來了,正好被宋師兄撿到。
“這種從樹上落下的幼鳥,若是無人照顧就活不了了。宋師兄他向來容易心軟,便將那窩麻雀端了回來,我們一起養著。
“誰知這窩麻雀大了以後,居然會戀家。它們白天飛出去覓食,晚上還都知道飛回來。
“這種特性與信鴿有點相似。說實話我們當時也是閒著無聊,就抱著試試的態度訓練它們送信——白天用它們愛吃的香米引它們,在它們身上綁上信函,等它們回巢時就能順便帶回去。反向也是同理。
“沒想到這窩麻雀天賦異稟,還真成功了!”
蕭尋初說到這裡,自己都表現得很稀奇的樣子。
蕭尋初說起以前的事,一雙眸子會發亮,熠熠生輝,仿佛整個人都被有趣的事所吸引,對其他事都不再有顧慮。
謝知秋問起這個,本是有意分散他注意力、讓他放低對兩人性彆的戒心的,誰知看著蕭尋初投入的神情,反是謝知秋不知不覺聽了進去。
她問:“所以我們接下來,就用這種方式聯絡?”
“對。”
但說著,蕭尋初又摸了摸脖子。
“不過畢竟是麻雀,不是信鴿,時靈時不靈的,十回裡會寄丟三四回吧。而且之前我們都在山裡,捎信也捎不遠,沒送過謝府那麼遠,未必能成功。
“總之這兩天先試試,我嘗試在謝府用香米引它們,如果不行,我們再另尋的方法。”
謝知秋應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