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觸感很難形容。
就像是他的身體碰到謝知秋的同時,靈魂也會碰到真實的她。
謝知秋卻十分淡然。
“那隻是幻覺罷了。”
她說。
她看向蕭尋初,又問他:“現在的你用的是我真實的身體,若是你連觸碰一個幻象都如此慌亂,要如何正常使用我的身份?”
“這……”
蕭尋初眼神回避,竟答不上來。
謝知秋心中了然。
她索性不再與蕭尋初周旋,下一個問題更加直接了當:“所以,這段時間,沐浴解手更衣,你都是怎麼解決的?”
“……!”
蕭尋初慌亂無比,他沒想到謝知秋會問得如此直接。
如果可以選擇,這是他不希望謝知秋問起、最想逃過的話題。
他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謝知秋的語言早已布下天羅地網,她像蟄伏在暗處的獵人,而他這隻渺小無知的獵物,早已落入她掌中而不自知。
這獵人倒未必是有什麼惡意,但蕭尋初被困在陷阱中,根本彆想憑自己那點小聰明逃出她的手掌心。
謝知秋一直停頓著,似乎根本沒打算讓他跳過這個問題。
蕭尋初麵如火燒,麵頰上的溫度無法忽視,甚至有向脖子蔓延的跡象。
“大、大部分時候就……閉上眼睛。”
終於,蕭尋初艱難地道。
“我會減少吃飯和喝水,降低必須要和你的身體接觸的可能性。”
謝知秋垂眸道:“你這樣介意,已經影響到正常的生活了。”
謝知秋原本就猜到蕭尋初對她的身體會有顧忌,但她沒有想到,蕭尋初的實際情況竟然比她想得還要嚴重得多,已經到了這種誇張的地步。
她看著自己對麵的蕭尋初,心情複雜。
蕭尋初摸了摸頭發。
他說:“沒關係,隻是暫時的。而且過段時間,可能會適應一些。”
謝知秋卻眉頭未展,搖搖頭:“不行,我不可能讓你這樣回去,上回你也是這樣說的。你若介懷到這個程度,對我們兩個都無益處。我會想個辦法,讓你今天就忘掉那些多餘的念頭。”
蕭尋初過於緊張,卻像是沒有領會到謝知秋這句話中的意思,他解釋道:“你知道我在學習墨家術,既然連靈魂交換這麼離奇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凡事總有解決的方法。
“你放心,等我們交換回去,我立即就開始找令我消除記憶的方法,將一切都忘記,這樣就不會……唔!”
蕭尋初話未說完,他卻看到謝知秋驟然上前一步。
她拉住他的衣袖,將他拉近,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
她安然地閉上了眼睛。
這一次,謝知秋靠得比任何一次都近,他連她睫毛翹起的弧度都能看得十分清晰。
憑現實來說,謝知秋用的是他的身體,應該比他現在的樣子高,所以她該是俯下身來的,可從蕭尋初看到的“實質場景”來說,她卻是踮起了腳——
然後,他覺得自己接下來的話,被什麼柔軟的東西堵住了——
*
誰都沒有想到,這個時候,有一個小小的人影正躲在牆角的灌木之後。
知滿是提前躲在馬車的座位下麵跟過來的。
前幾日她在姐姐窗邊撿到那張字條之後,心裡就惴惴不安。
她知道姐姐做不合規矩的事的可能性很低,可是在內心的某個角落,她又感到焦慮。
——姐姐最近的種種表現不合常理。
姐姐笑容太多了,對人太溫和了,就連她偶爾故意做姐姐不喜歡的事,姐姐都不會對她生氣了。
在比那更早之前,她還曾目睹姐姐一個人發著呆、麵頰發紅。
先前她誤以為姐姐是發燒了,可是如今回憶……姐姐她該不會,是在害羞吧?
貼身丫鬟打趣的話語不受控製地出現在腦海中——
“大小姐……會不會是終於開竅,有意中人了?”
知滿輾轉反側,寢食難安。
憑她對姐姐的了解,她覺得姐姐眼裡隻有書,連最有可能的秦皓哥哥都無法動搖她的心,這樣冷傲的姐姐,是不會有心上人的。
可是,那一張不明紙條的存在,卻挑戰了知滿的看法。
——沒錯,那張紙條上的字跡的確是姐姐自己的,看似並無問題。
可是,知滿同時發現了,寫那字跡的墨,並不是姐姐的墨。
謝老爺做的是古玩字畫、文房四寶的生意。
知滿打小跟著姐姐在父親書房裡玩,耳濡墨染,也練就了識筆判墨的眼光,分得清筆墨的好壞,尋常墨水隻要拿給她一聞,便能知優劣真假。
那天,知滿將紙片拿起來,甚至沒有特意去聞,就已嗅到撲鼻的墨臭味。
毫無疑問,那一定是用非常便宜的爛墨錠寫出來的字。
爹爹一向疼愛姐姐,也樂於維護姐姐才女的名聲,謝家的庫房裡堆滿了好用的文房四寶。
一位上品文玩老板的愛女房裡,怎麼可能會有那麼劣等的墨錠?
知滿萬分忐忑。
但她不敢和任何人說起這件事。
她寄希望於隻是自己多心了,或許姐姐隻是出於好奇,偶然從彆處拿到便宜的墨、寫了那張紙條,或許是彆的什麼理由。
可是姐姐這段時間的改變又是真切的,有時候,她甚至會覺得姐姐變了個人。
這令她隱隱不安。
最終,她決定親眼來一探究竟。
……看一眼,隻看一眼。
隻要確定姐姐真的隻是來參拜月老祠的,那她此後都可以安心了。
知滿認真做好了計劃。
她提前拿到一身小丫鬟的衣裳,一早假裝心情不好支開留在身邊的丫鬟,實則換好衣裳,先一步溜到姐姐要坐的馬車上。
她年紀還小,許多成年人進不去的地方,她都藏得下。
一路上,她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哪怕馬車重重地顛了一下撞到了她的頭,將腦袋撞得生疼,她都沒有吭聲。
等車夫停下馬車去休息了,她才偷偷從車上溜出來,假裝成陪某個小姐來的小丫鬟,進了月老祠。
她運氣不錯,動作也快,很快追到姐姐和雀兒。
所以等姐姐支開雀兒以後,她就偷偷跟在姐姐後麵,還眼看著姐姐從側門繞了出去。
然後,她發現姐姐竟真是來見一個陌生男子。
那男人個子很高,麵容俊美,尤其一雙桃花眼,看起來很風流。但偏偏他本人並非長相這種氣質,反而眼神有一種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漠。
那冷漠驅散了那外貌本來的逍遙之感,使他看上去與常人不同,極有壓迫力。
……有這種念頭或許不合時宜,但有一瞬間,知滿感覺這男人和姐姐有一點像,相貌氣度也不錯,兩人搞不好蠻相配的,難怪姐姐會喜歡他。
不對不對不對!
事情還沒有弄清楚!
姐姐怎麼可能與人私相授受!
姐姐做事總是有緣由的,說不定另有隱情!
搞不好這男的也是甄學士的學生,是甄學士安排兩人見麵討論學業的!沒錯,就是這樣!
知滿靜悄悄地躲在樹叢後麵窺探,她膽子很小,所以一直不敢離得太近,以保證自己不被發現為先。
她能看見兩人在討論什麼、兩人交換了書和其他東西,還能看到姐姐不停地在臉紅,可距離太遠,她聽不清對話的內容。
——甚至直到這時,知滿都懷抱著僥幸心理,希望是自己心存誤解。
然而下一刻,她看到那白衣男人忽然靠近了姐姐。
他抓住姐姐的袖子,強行拉姐姐入懷。
然後,他閉目俯身,竟低頭吻了姐姐——
看著這一幕,知滿瞪圓雙眼,在灌木叢後死死地捂著自己的嘴,不敢發出半點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