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知秋回答:“有一些風險。不過我知道我家裡夜晚巡視的時間和路線,大致可控。”
蕭尋初想象了一下那個安靜喜書的謝知秋翻牆的樣子,有點想笑。
這時,謝知秋問他:“我跑來跑去不太方便,你能去把滿兒叫來嗎?我有話問她。”
“好。”
蕭尋初一口答應。
說實話,知滿的事,也將他嚇了一跳。
知滿在他看來,同樣是個幼崽似的小不點,怎麼都沒法和婚姻扯上關係。
不過蕭尋初畢竟隻是個假姐姐,不太好摻和他們謝家的事,便借了麻雀給知滿,好讓謝知秋儘快知道。
當然,謝知秋竟然會直接半夜跑進謝府,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過,這種事情,蕭尋初願意配合。
*
不久,知滿披散著長發、隻披了件外衫,被蕭尋初領了過來。
“姐姐!”
她一見謝知秋,便高興地喚道。
知滿其實這幾日壓根都沒睡著,晚上蕭尋初一敲門她就翻身爬起來了,現在見到姐姐,大為安心。
謝知秋頷首,問她:“我看到信了。具體怎麼回事,對我說說。”
……
知滿解釋完,已是小半刻鐘以後。
謝知秋聽著聽著,微微蹙起眉頭,半晌不言。
知滿見姐姐這樣的神情,不安道:“姐姐覺得這門親事不好?”
謝知秋回答:“人生地不熟的人,不過與你一次短暫的見麵就上門來提親,我覺得有些太快了。”
“姐姐也這樣覺得?”
知滿遲疑地挪著腳尖。
“不過爹爹說,少年人有點衝動,也可以理解。”
“嗯。”
謝知秋沒有否認。
她定了定神,道:“但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
“什麼?”
知滿呆呆地看著姐姐。
而謝知秋沒有解釋,反而曲起兩指。
她將手指放到睜大眼好奇望她的妹妹額前,然後“咚”地一聲,又熟練地彈了她一個腦瓜崩。
“嗷!”
知滿慘叫一聲,瞬間兩眼汪汪的,嚎叫道:“姐!無緣無故的,你怎麼又打我!”
謝知秋問:“若彈你的不是我,而是其他人,你也會做出這樣的反應嗎?”
知滿一愣。
她捂著額頭想了想,回答:“應該……不會?其他人又不是我姐姐,我怎麼會像在姐姐麵前一樣肆無忌憚。”
如果是其他人彈她腦門,她大概會很疑惑,會非常疑惑,很委屈,但儘量不表現出來,反而還要得體地問“請問是不是我哪裡做得不對,讓你覺得不愉快了”。
謝知秋頷首。
她說:“你在我麵前是這般,在他麵前又是另外一般。那你覺得你在誰麵前展現的,更是你真實的樣子?”
知滿毫不猶豫地回答:“當然是姐姐!”
“那就好。”
她凝視知滿,麵無表情,卻一步步引導她進入自己的思維。
謝知秋說:“既然你在我麵前才是真實的樣子,而他看見的不過是表麵。那麼也就是說,這個人從未見過你真實的模樣,他又何談了解你?
“他說他對你一見鐘情,但這個一見鐘情的對象,究竟是他以為的你,還是真正的你?”
知滿怔了怔,有些明白了姐姐的意思。
她神情微弱地黯淡下來。
知滿磨蹭著腳尖,躊躇地問:“果然……如果我不是個淑女,就不會有人喜歡我?”
“不。”
謝知秋連忙否認。
她想了想,道:“是喜歡你本來麵貌的人,會找不到你。”
謝知秋絕無貶低知滿或者貶低她的努力之意,但看妹妹的樣子,她對自己的性格本來就沒什麼自信,可能一時半會兒無法完全理解謝知秋的意思。
謝知秋想了想,便改了話題。
她道:“不說這些。姐姐問你,那個安繼榮說他對你一見鐘情,那你對他如何?你可喜歡他?”
謝知秋問得直接,知滿的小肩膀抖了一下,羞澀起來。
“我……”
她躊躇不安。
如果是父母來問她,知滿或許隻會回答喜歡或者不喜歡,再或者紅著臉跑掉。
但姐姐有點不一樣,她年紀比她大,可又和她是同輩,與父母不能說的話,總覺得都能和姐姐說,姐姐也能理解她。
於是,知滿想了一會兒,迷惑地回答:“我不太清楚。”
畢竟在對方上門來提親之前,她也隻見過這個人一麵。
要說喜歡太早,但要說討厭,也不至於。
知滿羞澀地低下頭,老實地道:“我覺得那個人好像不壞,長相性格都不錯。
“我對他……好像沒有那種戲曲裡才子佳人的感覺。
“但他看上去是個好人。而且我們都算是商人之家的孩子,將來可能也會有共同話題吧?
“話本戲劇之類的東西,本來就是騙人的,不必強求。大多數人的現實姻緣是不是也就是這樣的?遇到一個門當戶對、品行端正之人,就可以考慮成婚了。娘親之前也說過,她和爹爹成婚前,就沒見過幾次麵。”
“而且那位安家公子還說喜歡我,願意為了我去參加科考……”
知滿說著說著,小臉越來越紅,便說不下去了。
謝知秋看著妹妹忸怩的模樣,大致了解了她的心意。
妹妹對這個人並沒有愛慕之類的感情,可能是因為她年紀太小,可能是因為與那位安公子才見了幾麵,完全不熟悉。
不過,那個安繼榮的行動,確實有些打動了知滿。
在婚姻重視禮數、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方朝,像安繼榮這般願意直接表達自己好感的人,還是相當少見的。
謝知秋略作思考。
畢竟是妹妹的終身大事,她絕不可能輕易點頭,但也不會隨意反對。
昭城安家,謝知秋的確聽說過這大商之家的名號,但對方畢竟不是梁城人,一旦隔城,就難以知曉細節。
謝知秋斟酌片刻,道:“我知道了。這個安繼榮和安家,我會去替你打聽。”
“真的?”
知滿有些開心的樣子。
不知為何,將這件事告訴姐姐以後,她一下子就安心多了。
“嗯。”
謝知秋撫她腦袋。
“你回房睡吧。”
“好。”
知滿揉了揉眼睛,人鬆懈下來,她也有了困意,便乖乖回去睡覺。
*
待知滿離開,謝知秋卻沒有立即離開謝府。
蕭尋初問她:“你打算怎麼去打聽?”
月光下,謝知秋紅裳如火,神情沉著。
她考慮片刻,問:“我們剛交換不久的時候,你對我說過,我可以用你的身體去遠一些的地方轉轉的……對不對?”
蕭尋初一愣。
他確實這樣說過。
仔細想想,謝知秋自兩人靈魂交換以來,一直都在準備科考,大抵還沒有機會去其他地方。
蕭尋初一笑,說:“當然,隻要你不要把你自己弄傷了,用我的身體想去哪裡去哪裡。”
他這話裡,多少有點開玩笑的意思。
謝知秋點了點頭。
“我想去昭城。”
她說。
隻是,說到這裡,她微微蹙眉,難得地露出了點不安的樣子。
謝知秋看向蕭尋初,有些遲疑地說:“但是……我以前從沒離開過梁城。”
蕭尋初微怔。
謝知秋問他:“你知道……出城需要準備些什麼嗎?”
謝知秋一向是個冷靜而有主意的人。
在蕭尋初的印象中,她這還是第一次向他求助。
謝知秋讀過萬卷書,能輕鬆地寫出傳揚天下的文章,能胸有成竹地參加困難的考試。
可是,她卻不知道如何進出梁城這種連鄉野村夫都能做到的事。
蕭尋初的心一下子柔軟下來,充滿了從未有過的耐心。
他說:“我知道,我教你。你等等,我把要注意的地方給你寫下來。”
蕭尋初鋪開宣紙,拿出毛筆。
“其實不難,最重要的就是地圖和盤纏。我有一張方國的地圖,不是特彆精細,但大致能用,應該就在我桌邊的抽屜裡。”
“你要是一個人怕出錯,可以讓五穀陪你去,你就說你想去散散心。我以前也隨便亂跑,他不會起疑的。”
“馬車可以到街上去租,或者你問五穀,他多半能搞來。還有……”
蕭尋初一樣一樣將要注意的要點羅列出來,寫在紙上。
謝知秋在旁邊看他寫,同時一一記下來。
等記得差不多了,謝知秋想了想,走到一旁,熟練地在自己房間中找到鑰匙,打開箱篋,從裡麵取了點銀錢。
她和蕭尋初交換以後,為了避免經濟狀況出現異常,一直都互相用對方的錢。
蕭尋初離家出走以後,幾乎沒什麼現錢。
若是平常,謝知秋也不介意過一過略顯貧寒的生活,但這回不同,她要去昭城,多半會需要錢。
當然,當著五穀的麵,她不會動用自己本身身體的財產。
蕭尋初將注意事項在紙上寫好,一回頭本要交給謝知秋,卻見謝知秋在自己的箱篋前猶豫半晌,拿了一錠銀子,然後想了想,又拿了兩錠。
蕭尋初忙道:“沒關係的,去一趟昭城而已,用不了這麼多錢,還引人注目。你用我原本的積蓄,應該足夠應付。”
謝知秋搖搖頭。
“這不是用在旅行上的費用。”
謝知秋目光如霜,輕輕道。
“錢會有彆的用途。隻是……以防萬一。”
蕭尋初:“?”
蕭尋初不太懂。
但謝知秋已經有了打算。
她收下蕭尋初寫的注意事項,認真道:“多謝你。”
見謝知秋這樣向他道謝,蕭尋初反而不好意思。
他視線一動,嘴角微弱地彎了彎,輕咳一聲,轉頭卻又掩下,道:“這沒什麼。”
謝知秋並未察覺。
她說:“我不在梁城這些日子,勞你幫我照看一下滿兒。我九月初五應該能回來,屆時……會再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