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於某種直覺,他姑且先躲了起來。
果不其然,沒有多久,他就得知那秦皓之母是來探謝家口風、想要定下與謝知秋親事的。
說實話,蕭尋初很不擅長應付這種事。
他十來歲就跑出家門,和師父師兄弟隱居在山上,遠離世俗,對議親這類事情毫無經驗。
謝知秋讓他萬一遇到緊急情況,就大喊“自己已有心上人”,還要咬死“心上人是蕭尋初”。
這當然是到迫不得已時的殺手鐧,但這招本來是用來對付祖母的,今日秦家夫人也在場,在外人麵前喊出這樣的話來,對謝知秋的影響太大了。
蕭尋初思來想去,覺得還沒有非到用這一手的地步,可以拖一拖。
於是,當老夫人那邊派人來找他的時候,蕭尋初腳底抹油,一溜煙就跑了。
蕭將軍曾經形容過,蕭尋初這人像根滑不溜手的泥鰍。
他並不是個死腦筋,與父母、書院作對久了,深諳打不過就跑的道理。
其他人找不到他,一來算是拖字訣,可以爭取一點時間;二來,如果他們在他不在場時將謝知秋的婚約定下,他可以反手就說他不知道,占據道德高地。
當然,蕭尋初也不是光躲而已。
他打算抓住這點時間想辦法通知謝知秋,兩個人合作會更容易度過難關。
他本打算當場做個煙花,放上天叫回謝知秋,不過,不等他煙花做好,知滿那裡先起了黑煙。
蕭尋初看到那煙有些吃驚。
想要出這麼多煙,燒的東西可得不少,也不知道知滿是從哪裡找到合適的燃料的。
不過,既然如此,倒不用擔心如何叫來謝知秋了。
蕭尋初見狀,將做了一半的煙花藏起來,然後提前在大門附近等待。
誰知,謝知秋並未來找他問明情況,反而在大門前就直接對上了謝老爺。
蕭尋初略顯驚訝。
不過,這未嘗不是另外一個機會。
待謝知秋隨謝老爺去書房後,蕭尋初靜待時機,也從後門溜了進去——
當蕭尋初順利躲到屏風後時,正好聽到謝知秋在對謝老爺放下豪言——
“明年,我若高中狀元,待禦馬行街之時,我願身穿紅袍、斜戴綢花,騎駿馬在謝府門前停下,當場求娶謝知秋!”
*
卻說謝老爺聽完謝知秋如此言論,驚得許久說不出話。
他瞠目結舌半晌,才道:“你真是……好大的口氣!”
方朝確實有狀元行街的傳統。
方朝狀元要皇上禦筆親批,乃是真真正正的天子門生。
故而狀元在殿試欽點後,有騎馬戴花繞行都城一圈、接受百姓迎賀的殊榮。這是唯有被聖上親自選中之人,才能擁有的榮耀,既是為體現皇恩浩蕩,也是對所有學子的一種激勵。
方朝百年曆史中,的確有一些狀元會在中途停下,但那多是為了感謝恩師,亦或是拜謝父母。像這樣為了父母師長而駐足,是符合儒家的孝悌之道的,也會受人頌揚。
但在此之前,還從未聽說過有誰專門停下,竟是專門為了求親的!
然而這在謝知秋這裡,正好成了可以應對謝老爺的籌碼。
謝知秋道:“世人認為男子應以事業為重,不可受感情牽絆太深。秦家自視為書香世家,矜高持重,自不可能為謝家放低姿態到這個份上。
“但我不同,我根本不在乎!我本就被傳為紈絝子弟,再浮浪一些又何妨!
“我願意直接將高中的榮耀分一半給謝家,這件事,世上隻有我會做,這世上也隻有我一個,能為謝知秋這個人,做到這個份上!”
原因無它,因為她就是謝知秋,謝知秋就是她!
她不是為了彆人,就是為了自己!
謝望麟完全被震住了。
就算隻是說說,他也從沒聽過任何一個人敢下這種承諾!
謝望麟喝道:“大膽驕狂兒!好一個無知狂言!你現在連一個舉人都沒有中,竟便敢說自己能中狀元!”
謝知秋道:“還是一樣的道理,我中或者不中,對伯父又有什麼損失?”
謝知秋目光如炬,放下豪言之後,她反而不再緊張,眼中儘是堅定。
她說:“我之意,伯父應該明白。謝家與秦家結親,確實會是一樁人人稱讚的姻緣,但秦家心高氣傲,不會認為自己低謝家一頭。與秦家結親,他人隻會說謝知秋得了一樁好姻緣,是門當戶對的好親事。
“但我不同,隻要伯父願意許諾,我會讓天下人知道,是我蕭尋初,三顧茅廬,浪子回頭,潛心讀書,隻為求娶梁城才女謝知秋!”
謝父呆住。
謝父大多數時候自詡冷靜清醒,但他自己的缺點,他其實自己也清楚,那就是他相當好麵子、愛炫耀。
謝望麟壓根不相信蕭尋初這麼個人真能中狀元,但他說出來的場麵,確實將他吸引住了!
“可是……”
謝望麟仍有猶豫。
這時,一個聲音適時地從屏風後響起,道:“父親,你答應她吧!”
這個聲音,在謝知秋聽來,是蕭尋初,但在謝望麟聽來,卻是他的大女兒本人。
謝望麟吃了一驚,道:“秋兒,你什麼時候來的?你不該在後院嗎?”
秦皓的母親遠道而來,又是專門來說親的,他還以為謝知秋老早就該在老夫人和溫解語那裡了。
蕭尋初清了清嗓子,以謝知秋的身份道:“不是說來了向我求親的人,我不該來看看嗎?”
“不……”
謝望麟暗自心驚,意外地掃了眼屏風的方向。
他的女兒,他自己最清楚了。
謝知秋以往對婚姻根本沒有興趣,那些對她有興趣而造訪謝府的青年,謝知秋都是能避則避,如果不是謝望麟看著可以,強行叫她過來,謝知秋根本不來。
這還是第一次,都不用他這個爹三催四請,謝知秋居然就主動來看了?
謝望麟心中驚訝,又不由看了看蕭尋初。
這個蕭家後生相貌是長得相當不錯,且氣質如清霜傲雪,頗與眾不同。
難不成……他的知秋對這個人,也會有些不同?
謝望麟吃驚的時候,謝知秋與蕭尋初正隔著屏風交換眼神。
謝知秋不像謝望麟這麼無知無覺,蕭尋初進入書房的時候,她就已經聽到了聲響。
謝知秋躲在那個屏風後麵不知多少次,自然知道那個用於偷窺的洞在哪裡。
二人目光一碰,不必多言,彼此已明對方心意。
這時,蕭尋初再度以謝知秋的身份開口道:“父親,你之前不是也同意過,在明年春天之前不再提給我議親的事嗎?
“現在秦家主母到來,我們不好用真正的理由拒絕,但我還沒有做好準備,並不想現在就定親。
“現在這個蕭尋初來得剛好,父親可否答應她,然後就用她當作借口,暫時拒絕秦家夫人?
“這樣一來,既可以委婉地勸走秦家夫人,而不損害我們兩家的關係,父親也可以信守與我之間的諾言,將議親的年齡重新拖到明年春季。而且……”
蕭尋初頓了頓,幫謝知秋的腔道:“正像這位蕭公子說的,多一個候選人可挑,對父親來說,也沒什麼損失。”
謝望麟心頭一頓。
原來謝知秋打的是這個主意!難怪她特意跑過來。
謝望麟沉默地捋了捋胡子,麵露遲疑之色。
說實話,那蕭尋初說的話,確實有一點點打動了他。
他一直遺憾自己的女兒謝知秋,空有滿腹才學,卻無法讀書入仕。對讀書人而言,還有什麼比高中狀元、騎馬遊城更為榮耀?而因著知秋兒是個女孩子,他此生,恐怕都看不到自己的孩子有這麼一天了。
可是,這蕭尋初如果真能踐行承諾,而且萬一中的萬一,他真的高中魁首……那豈不是真會有一個貨真價實的狀元郎,騎著高頭大馬、帽插點翠金花,於眾目睽睽下在謝家門前下馬,然後恭恭敬敬地上門來,喚他嶽父大人,向他求娶謝知秋?
四舍五入,這不就像是自己家裡出了新科狀元?
謝望麟光是想想這個畫麵,就有幾分興奮。
正如蕭尋初所說,秦家人重視顏麵、自持身份,是絕不可能為了謝家做到這個份上的。而蕭尋初說他可以這麼做,多少激起了一點謝望麟心裡的賭性。
萬一賭錯,他沒什麼損失,而一旦賭中,便是難以形容的榮光!
說到底,今天秦家的這個提親,他也很猶豫。
他當然認為女兒和秦皓成婚很好,這個月立即定下來也算了卻一樁心事。但家裡之前也確實答應了謝知秋,在明年春天之前不給她議親,謝望麟自詡是個誠信為本的生意人,他是想信守諾言的。
再者,這終究是謝知秋的婚事,不能不考慮女兒自己的意願。
看女兒的意思,光是為了拖住秦家,她也願意給蕭尋初這個機會。
知秋兒對秦皓一直沒什麼感覺,而眼前這個蕭家小子倒是以前從未見過的風格,也算風味獨特,知秋兒從小就是個與眾不同的姑娘,說不定她就喜歡這一口,見著見著就來了真感情呢?
謝望麟開始搖擺,躑躅道:“你們說的有點意思,不過正如你們所知,秦家夫人今日已經特意上門來了,若是找不到合適的借口,恐怕……”
謝知秋一聽父親鬆口,大鬆一口氣。
她道:“伯父不用擔心,若是此事,晚輩有一策。”
“哦?你說說看?”
謝知秋靠近謝父,低聲說了幾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