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畢,謝知秋行雲流水地寫完,待到日暮時分,安然交卷。
*
謝知秋這份卷子,不久就被呈到聖上麵前。
其實照理來說,殿試的卷子,也是要糊名謄錄,然後經過初評、再審、終審,最後才遞到皇帝麵前,讓皇帝確定名次的。
不過,本就是為天子招攬人才,糊名不糊名,原隻是一句話的事。
天子本已有打算,果然隻是對這卷子匆匆一掃,沒怎麼細看,就批下名次。
*
終於,到放榜當日。
方朝殿試的最終名次,會在這一日,由傳臚官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在崇政殿前高聲唱名,史稱“金殿傳臚”。
寒窗苦讀數十載,皆為此日,這是功成名就、最為榮耀的一刻。
卻說這一日,新進士們齊聚一堂,眾人身著朱色公服,緊隨百官之後,站列殿前丹墀之下。
隻見禮部官員手捧金榜出現,當眾展開。
傳臚官上前一步,宣道:“天順二十年三月十五,聖上策試天下貢士,共得良士二百三十七人,分為三甲,請眾士子聽名。”
言罷,他靜了一瞬。
唱名是按照名次順序來的,故而階上響起的第一個名字,就會是當年的狀元。
殿前安靜不過一霎,可於眾舉子而言,卻仿佛度過數個春秋一般漫長。
終於,隻聽傳臚官員朗聲喊道——
“蕭尋初,年二十,梁城人士,大魁天下,得一甲狀元,賜——進士及第!”
話音落,滿堂寂靜。
隻見一俊美青年從一眾貢士中緩步而出。
“他”不過弱冠年紀,生著一雙桃花眼,分明是風流的相貌,氣質卻如寒刀出鞘、冰冷非常。
一甲的狀元、榜眼、探花,均要被傳名三遍,以顯額外嘉獎。
傳臚官又唱一遍道——
“蕭尋初,年二十,梁城人士,大魁天下,得一甲狀元,賜進士及第!”
“蕭尋初,年二十,梁城人士,大魁天下,得一甲狀元,賜進士及第!”
傳臚官的聲音響徹崇政殿前,由侍衛們聲聲接力,這名字又從宮中傳至宮外,直到響遍梁城。
在一聲聲唱名之中,謝知秋麵無表情出列跪直殿前,伏身謝恩道:“臣蕭尋初,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人人都以為她是蕭家紈絝蕭尋初,如今浪子回頭,一朝金榜題名,拜官天子階下。
唯有她自己清楚,她是城東謝女謝知秋,年僅十八歲。
今日殿上之榮譽,乃她此前朝思暮想所求之物。
隻可惜,今日終得之,仍是借用彆人的名諱。
不過,本也是求而不得之事,如今能行至如此境界,於她而言,已是意外之喜。
縱然不可以真名示人,但回想多年來人人都說她不行、女子不適合科舉、縱然讓她參加考試她也難有成就,就連謝知秋自己也曾多次自我懷疑,現在這一刻可在崇政殿前謝恩受賞,她已經感到揚眉吐氣。
至少從此,她可以不再對自己的學識能力有所疑慮。
*
金殿傳臚過後,便是誇官行街。
唱名結束以後,隻見一隊人馬自東華門而出,沿著梁城的主要街道,浩浩蕩蕩地一路行去。
而在那隊伍前方,率領所有新進士的,正是當屆科考的新科狀元郎!
狀元禦馬向來是梁城的熱鬨活動,隻見城中百姓早已夾道相迎,街上人員甚眾、摩肩接踵,歡呼震天,似山鳴海嘯一般。
而當那狀元一現身,滿街人海竟都安靜片刻。
原因無他,今年的狀元郎才剛二十歲,這麼年輕本已少見,何況竟如此英俊呢?
眾人此前隻多知此人是個不肖子,倒沒想到生得這般相貌。
而且,這人一身氣質不知該如何形容,竟如寒月高懸,淩冽如斯,倒有幾分仙人之氣,格外不同,令人難以接近。
卻說眾目睽睽之下,其他進士仍舊按照正常路線、往大相國寺去的時候,這新科狀元竟忽然調轉馬頭,在幾位內侍官陪同下,分出一支隊伍,往東邊街道去了!
圍觀百姓們不明所以,便有好事之人,好奇地一道跟上。
不久,這狀元郎竟將馬停在與他八竿子打不著的謝府門前。
正當眾人疑惑駐足之時,隻見這狀元郎翻身下馬!
謝知秋麵容冷淡,長袍雲翻,姿態利落瀟灑,這下馬動作她練了許久,如今已爐火純青,如真正的將領般乾淨漂亮。
目睹此景,周圍人竟不由發出驚呼聲。
不知是哪個來看熱鬨的年輕女子脫口道了一句“好俊”,引得一眾民間姑娘紛紛附和。
有人回過神來,道:“畢竟是將軍之子嘛,馬當然騎得好了!與其他書生相比,果然不同!”
這時,謝知秋倒不知路人議論。
她身穿狀元袍,緩步走到謝府門前,清冷有禮地問門房道:“我應與謝府主人有約,可否請通報謝老爺?另外,皇上有一道聖言降下,還請謝家諸位長輩出來聽聽。”
謝家之前隻與秦家說了蕭尋初欲與秦皓比試春闈成績,而禦馬提親的事,唯有謝老爺一人知曉。
故而那門房見這“蕭尋初”中了狀元,好端端不去禦馬行街,反而帶了一批宮官到這裡來,人都要嚇傻了。
他哪裡見過這種陣仗?瞠目結舌地應了聲“好”,連忙奔進府中。
不久,謝家老爺、夫人相攜而來,連老夫人都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被人扶來。
其實,早在金殿唱名響遍全城時,謝家人便得到了蕭尋初高中的消息,原先正亂成一團。
於謝家眾人而言,真是千算萬算,也算不到這個蕭尋初真能奪得魁元,他們壓根沒做過這個準備,當然手忙腳亂。
即使是與“蕭尋初”有約的謝老爺,這會兒頭腦亦是一片空白。
且不說蕭尋初中狀元的概率太小了,他原先並未抱太多期待。即便他真中了,謝老爺也覺得他當時誇下的海口,多半隻是說著好聽罷了,沒有指望他真的在禦馬行街時繞路過來。
萬萬沒想到,他不但信守承諾真來,陣仗還比之前說得更大!
“蕭尋初”領來的那內侍官熟練地往眾人麵前一站,手捧一道聖旨,先道:“聖上有言,他今日乃應蕭狀元之邀,特來做媒,並非強壓百姓,故聽此旨,在場者皆不必下跪。”
宣完,他才讀聖旨道——
“朕膺昊天之眷命,茲聞謝氏女謝知秋,值及笄之年,品貌出眾,秀外慧中。今有馬步軍副都指揮使之子蕭尋初,弱冠之齡,品行端重,為狀元之才,其仰慕謝女人品才學,礙於自身名聲不敢宣之於口,便發憤圖強,終得功名以相配,朕聞之動容,故願成鵲橋之美,親為二人媒妁,盼淑女才子終得良緣,得成一段佳話!”
謝老爺本已戰戰兢兢,聽完此旨,哪怕先前有聖言特準不必跪,他腿一軟,還是差點跪下來!
在場眾人,唯有謝知秋神情淡淡。
她籌備數月,皆為此日,事到臨頭,反倒不緊張。
她從內侍官手上接過聖旨,雙手捧好,轉向謝老爺。
隻見謝知秋身著狀元袍、斜戴朱綢花,卻無比恭敬地對謝老爺行了一禮,朗聲道:“晚輩蕭尋初,仰慕謝家大小姐,先前自知難配,如今已痛改前非,遂特來求親,望謝伯父願意成全!”
頃刻間,街上圍觀百姓,一片喧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