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確實是個問題。
在來之前,他就知道少爺受了排擠,被分配到了一個鳥不拉屎的窮鄉僻壤。
可今日實地一看,發現月縣其實土壤肥沃、豐收多產,本該是個人人安居樂業的富縣。農民是在挨餓,但並沒有糧災。
張聰自知頭腦不算十分聰明,便問:“少爺以為如何?”
謝知秋道:“通常來說,這是實際收的稅多,上報的少,中間的部分自可中飽私囊。地方官貪汙,大多是用此法。可是……”
可是胡知縣卻留下一個錦囊,說此地龍潭虎穴,讓來者速速離開。
正是這個錦囊,謝知秋才沒有冒然身入月縣,反而先讓張聰和帶來的一些護衛,假裝成普通百姓的樣子,先入月縣探聽。
而經過這幾日的打聽,按照當地百姓的說法,這胡知縣的確是個難得的清官,隻是死得蹊蹺。
如果說是衙役自作主張,克扣百姓賦稅,從中撈錢,那胡知縣發現收上來的稅少,完全可以換一批衙役。當地的賦稅事關知縣本人的考評晉升,他不可能不上心。
要是胡知縣本人並未參與貪錢,但結果仍是如此,那隻能說明,就算他換一批衙役,成果依然沒有變化。
月縣滿地都是金黃的穀子,衙役從農民那裡逼稅,甚至反複敲打,不惜編造稅目,可是最後收上來的糧食到了胡知縣手裡,竟然遠遠到不了正常的數額,反而像是災荒。
胡知縣分文未取,百姓被掏空口袋,衙役再怎麼貪,看上去也有限。那麼多糧食,不可能憑空消失,總得有個去處。
謝知秋心裡有了一些想法,但還沒有完全確定。
她問:“你說你去當地詢問的時候,聽說有一戶人家因為拖欠稅款,老父親被官差抓走,他的兒女打傷衙役,然後跑了,現在正在受人通緝?”
張聰頷首:“是。”
謝知秋道:“詳細是什麼情況?你說給我聽聽。”
*
傍晚。
謝知秋在屋中書寫,忽然,她聽到屋外有人敲門。
謝知秋瞥了眼門外人影,道:“進來。”
陳舊的木門“咯吱”一響,一個小姑娘慢吞吞地進來了,正是她先前從雨中救下的“劉家兄妹”中的妹妹。
小姑娘怯生生地說:“蕭大人,張大哥說您嗓子不舒服,讓我去廚房燉了點梨湯,給您送來。”
她低著腦袋,不敢抬頭。
謝知秋瞥了她一眼。
這姑娘生得好看,謝知秋知道,她先前遇到了那樣的事,現在身體未愈,卻忽然被命令單獨給一個“男性”官員送湯到房間裡,大概有點緊張。
謝知秋淡淡道:“放邊上吧。”
“好。”
小姑娘聞言,連忙小心翼翼地往謝知秋桌上放了梨湯,就想離開。
這時,隻聽謝知秋在她背後喚道:“雨娘。”
“大人有何吩咐?”
雨娘下意識地回頭。
然而,她一轉身,隻對上謝知秋那雙清亮的黑眸。
對方靜靜地看著她,好像什麼吩咐也沒有,隻是想看她的反應。
雨娘微微一怔。
然後,她明白過來,當即噗通一聲跪到地上,伏身在地,不敢說話。
謝知秋道
:“起來吧,不用跪我。你若是緊張,房門不必關上。”
雨娘呆了呆,方才意識到,謝知秋說不用關門,是怕她擔心“他”有不軌之舉。
雨娘其實先前隻擔心於身份暴露,還沒想到這一層,但此刻一想,才感到後背發涼——如果真有位高權重的男人拿她的身份威脅,她還能怎麼辦呢?
而這位大人的這麼一句話,的確能讓她安心下來。
她睫毛輕顫,去看這“蕭大人”。
俊美的青年麵色冷淡,可雨娘莫名感到安心。
因為“他”看向她的眼神超乎尋常的乾淨,沒有尋常男子的半點審視或者雜念。
“坐。”
謝知秋指指旁邊的圓凳。
雨娘起初不太敢坐,看謝知秋的表情,又乖乖地坐下了,不過隻沾半個屁股,隨時可以站起來。
謝知秋原先在紙上寫著什麼,見她坐下,才擱筆。
謝知秋問她:“你識字嗎?”
雨娘搖搖頭。
她懵懂地說:“大人果然是大城裡來的。我們鄉下的姑娘,沒有一個是識字的,爹娘也都不識字。”
謝知秋道:“其實認真學也不難。你若是願意,在去月縣的路上,我可以找個識字的丫鬟教你。”
說著,她稍作停頓,拿起寫好的書法,給她看,道:“這是唐朝詩人李紳的《憫農》。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籽。四海無閒田,農夫猶餓死。”
“……”
雨娘微微錯愕,她聽了,使勁去看那紙上的字,雖然隻看懂一個“一”字,但眼神還是不由恍惚了。
謝知秋問她:“關於月縣,關於你遇到的事,還有關於焦家,還有焦子豪,你知道多少?可否與我細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