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九十章(1 / 2)

知滿還是未定親的姑娘,掌櫃大概是顧忌謝知秋現在看起來是外人,所以沒有明說安繼榮和知滿以前差點結親的事。

不過,光聽掌櫃這輕描淡寫的語氣,謝知秋已判斷得出安繼榮如今想必不成大器,對知滿構不成什麼麻煩,也就安心大半。

謝知秋不言,略點了點頭,就緊隨蕭尋初上了樓。

這鋪麵樓下是店麵,樓上則是倉庫及工作間,除了大量未陳列在店裡的布匹庫存,還有一些針線紡車之類的雜物,大概是意外時用來做處理的。

知滿好像雇傭了不少女子在布鋪工作,倉庫裡有不少繡娘模樣的女子在忙忙碌碌。

而走到二樓儘頭,就是一間小工作間。

小間的門扉敞開,謝知秋剛走到門前,就看到裡麵坐著一人。

此刻正值黃昏,夕陽的暖光斜斜灑入窗扉,落在室中女子身上。

她十四五歲的年紀,一身淡霞色的俏皮裙衫,蓬蓬長發用一枝隨手折來的帶花桃枝挽起,顯得隨意而俏麗。

她盤腿坐在一架紡車前,手持一堆木質工具,哢嚓哢嚓熟練地把弄著什麼。

謝知秋之前聽蕭尋初說過,蕭尋初在謝家期間,隨手教了知滿墨家術,不過謝知秋如今的身份不好進謝家內院,還是第一次親眼見這個場景。

看妹妹像控製自己的手腳一般靈活地使用那些與蕭尋初相似的工具,謝知秋不免有一瞬的稀奇。

她淡淡一笑,喚道:“滿兒。”

知滿聞聲抬頭。

在看到門口二人的瞬間,她圓圓的眸子瞬間亮了起來。

知滿毫不猶豫地將手裡工具一扔,迫不及待地衝過來,一頭衝進謝知秋懷裡——

“姐姐!”

*

據知滿所言,這兩年,她的布鋪在梁城……不,哪怕是放眼方國,可能都是一枝獨秀。

當初她本是為了應付祖母的嘮叨,才隨手將三錠腳踏紡車改為六錠,可是謝老爺看見這種紡車後,斷定這東西在商業上有可為之處,試驗性質地給知滿買了兩間布鋪,讓她經營。

六錠紡車紡織的效率是舊紡車的兩倍不止,這意味著知滿的工坊,隻需要其他紡織者的一半人力成本和一半時間成本,就可以生產出和他們相等數量的布匹,甚至質量還要來得更好。

成本的降低,給了知滿更大的讓利空間。

知滿鋪子裡的布,幾乎隻有其他布行一半的價格。

她第一天開張的時候,簡直將梁城的其他布商都驚呆了——

當時他們料定謝家布鋪這種價格不可能長久持續,隻是無知姑娘的莽撞之舉,自作聰明想用低廉的價格打開銷路,殊不知這種策略隻會引來貪小便宜的低質顧客,隻要一旦漲價,現在的表麵風光就會像煙霧一樣消失潰散,非但不會有回頭客,還要惹來顧客的不滿。

不少人斷定,謝家布行不到三個月,就會因為這種虧本策略而倒閉。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哪怕是知滿現在的定價,利潤仍然遠遠超過傳統布鋪。

這不但不是一時之策,知滿甚至還有在逢年過節打折的餘地。

梁城雖是國都,但是最多的人口仍是沒那麼富裕的老百姓,有這樣物美價廉的選擇,他們自然不會再去買貴一倍的布。

此後,謝家布行以外的布鋪都受到巨大衝擊,在半年內紛紛倒閉。

知滿借機收購,適當擴張,短短一年,就後來者居上,成了梁城最大最有名的布行。

後來,她又在離梁城近的其他城中同樣行事,效果也大差不差,但謝家布行的勢頭無疑更大了。

由於價格實在便宜,甚至開始有人倒謝家布行的廉價布倒彆處去賣,哪怕加價三成,仍有優勢。

事情居然如此順利,就連知滿本人都嚇了一跳,她畢竟才十五歲,沒想到隨便一做,竟會有這般成績。

“這兩年,許多有名的老布行都因為我的關係倒閉了。其中受衝擊最大的,就是安家的布行。”

知滿說道。

“由於安家欠下的巨債,安家布行本來就是在靠布券吊命,因為布券提布速度慢,質量又有所下降,時間長了自然會引起不滿,安家布行的顧客原本就在快速流失。現在再加上我賣出去的布有很大的價格優勢,他們瞬間就撐不下去了。”

“安繼榮現在連表麵風光都難以維持,要是再無力回天,恐怕會背上巨大的債務,跌落穀底,一輩子都難以翻身。”

“我們的布行開張了這麼長時間,工坊的消息漸漸傳出去了,其他人逐漸知道我們之所以能價格如此低廉,是因為使用改進過的紡車。”

“所以經常有人來打聽此事,安繼榮也是因為這個,才會隔三差五過來。他甚至跪下來求過我,扯我們當年好歹算是有些緣分,願意做任何事道歉,隻希望我將紡車賣給他。”

說到這裡,知滿的語氣未免有些複雜。

她想起自己當年還小,曾經天真地真心向往過嫁給安繼榮,幻想兩人婚後、她作為賢妻良母的幸福生活。

換作那個時候,打死她她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會成為壓垮安家這個龐然大物的最後一根稻草;

有朝一日,那個高高在上地將她當作金山銀山哄騙、輕蔑說她是“沒用的女人”的安繼榮,居然會絕望地對她下跪,求她高抬貴手,放安家一條生路。

然而知滿,在此之前,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將安家逼到這個地步,隻當布行是鑽研墨家術之餘的消遣。

謝家布行能夠獲得如今的成功,對知滿來說無疑是好事,可是她說起這些的表情,卻沒有那麼開心。

“姐姐……我會不會做錯了?”

知滿猶豫地道。

她正了下發間的桃枝,眼底流出淡淡的悲憫。

“我不是在同情安家。但是除了安家之外,因為我倒下的布行,實在太多了。”

“好多老板織了一輩子布,賣了一輩子布,如今失去鋪子,他們根本不知道再靠什麼謀生。”

“甚至有些人連老家的田地都賣了,全部家當都放進布行裡,一旦鋪子沒了,就會一貧如洗,無家可歸。”

“還有其他工坊裡的織工,不少人本已經是操作舊式紡車的熟手,在本來的工坊裡,她們是有經驗有地位的老人。可是我雇她們來我的工坊工作以後,因為學習新式紡車的速度不如年輕織工快,她們反而地位低於年輕人。”

“我……與這些人無冤無仇,並不想害他們失去本來的生活,可實際上,就是因為我的關係,才導致許多人朝不保夕、家破人亡。”

謝知秋看得出知滿眼底的迷茫。

她略微凝神,抬起手,摸了摸知滿的頭。

知滿下意識地蹭了下姐姐的手,可能是因為好久沒有被姐姐摸腦袋了,她有一點懷念。

得到這一點安撫,也讓知滿有勇氣繼續往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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