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2 / 2)

而這個時候,處於整個風口浪尖的謝知秋,其實不止在外麵受人非議,就連在自己家裡,她同樣必須麵對眾多異樣的眼光——

謝家老夫人曾蓮,自從謝知秋這個孫女暴露身份回家,她就吃不下飯、睡不好覺,愁得仿佛又老了十歲。

祖母直到去年壽辰為止,日子都過得很祥和,出門在外也十分風光——

她的孫女嫁給了名噪一時的狀元郎,孫女婿極為爭氣,二十出頭就當上參知政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其實沒有親孫子一直是她的心病,但大孫女找到這麼厲害的孫女婿,她還是很高興的,臉上都添光不少。

老夫人本以為可以就這樣懷抱著一點遺憾頤養天年,然而這份體麵,在去年年底戛然而止。

謝知秋救了皇帝,身份隨之暴露,將整個謝家都推入了輿論場——

原來她一直以為的孫女婿,實則是孫女本人。

老人家得知實情,頓時整個人都難受起來——

若謝知秋那些事情,都是一個孫子所為,那她肯定開心驕傲得很,但換作是孫女,一切都不一樣了。原因無他,就兩個詞——

離經叛道!

不合常理!

女子一生最重名聲,要是名聲沒了,那一輩子就毀了!

謝知秋的所作所為,實在太背離社會常識了,而且還做了太多女子不該做的事。

她現在到處被人討論,外麵的人隨意評價她的外貌、婚姻、貞潔、人際關係。

在這世道,一個女子的私事被全天下的男人如此議論,基本已經是將名聲放在地上踩,毫無尊嚴可言。

老夫人一輩子循規蹈矩,哪裡受過這麼多非議?更彆提很多話在她看來,實在丟臉難聽得很,比被夫君休棄還要糟糕。

自從謝知秋回家,老夫人就不敢出門了,每天悶在屋子裡,整日對周圍人念叨幾句話——

“你們說,蕭家人還會要她這個媳婦嗎?”

“你們都幫我勸勸她,讓她去跟蕭家賠罪,求求蕭家,讓她回去好好過日子吧,就說她以

後肯定不惹事了。讓我這老骨頭一起去賠禮道歉也行,再貼點嫁妝也行。”

她自己曾親自去勸過孫女幾次,但謝知秋一雙眸子黑洞洞的,又不太愛說話,老夫人實在有點怕了這個孫女,就改道去找兒子。

說實話,現在外麵對謝家風言風語極多,受此影響,謝老爺的生意也一落千丈。

謝望麟本身同樣是第一次經曆這種陣仗,麵對民間輿情,他心裡其實同樣是毛毛的,更彆提謝家乃是書香門第,骨子裡清高,他有時聽到關於自己女兒的汙言穢語,簡直氣得七竅生火。

但謝望麟畢竟不像老夫人那樣一生都在後宅,他早年讀過書,由於謝家的背景,平時往來的朋友也有不少做官的,對局勢看得更清楚。

謝望麟一聽老夫人要讓他去勸謝知秋,不等對方說完,當即打斷了她:“母親!現在外麵對於謝知秋,是有很多難聽的話。那些人要說,能阻止就阻止,不能阻止就隨他們去,但您可萬萬不要跟著當了真!”

“……?”

老夫人見兒子表情異常嚴肅,不解道:“我勸孫女趕快回夫家,回去相夫教子,難道還錯了嗎?就算知秋自己說這婚事是假的,但她和蕭家的人都住在一個屋裡好幾年了,在彆人眼裡,假的也是真的了!除了蕭家,她還能嫁到哪裡去呢?”

謝望麟肅言:“不是說這事,是說知秋兒的名聲。母親,你難道沒發現,現在公開談論的都是些普通百姓和無所事事的書生學生,而真正的朝中官員,一個都沒敢開口嗎?”

老夫人一愣。

她問:“這是何意?”

“一件事最終如何定調,普通人怎麼想的,沒有半點用。”

謝望麟道。

“最關鍵的,隻有皇上。”

隻要皇上開了口,朝廷下了結論,那就是唯一正確的結果。

普通人如有不同口徑,那就是亂臣暴民、叛君之輩,儘管不可能堵住所有悠悠之口,但壓製住絕大多數人,讓他們不敢亂說話,這樣就足夠了。

謝望麟說:“我們知秋兒救了皇上,皇上肯定站在她這一邊。但皇上也不想被百姓官員認為是昏庸無道,所以還在猶豫要如何處理此事,可能也想先觀察一下民意。

“民意現在確實不利於我們,但皇上本人不是這樣想的,你若是被他人的言論裹挾,真將知秋兒罵一頓趕到蕭家去,那無異於打皇上的臉,得不償失。

“現在其實隻有一件事不確定——知秋兒保不保得住她的官職。

“再怎麼樣,我們謝家都是皇上的救命恩人,這是鐵板釘釘的,皇上那日就當著百官的麵承認了,無非是還不知道怎麼賞。

“知秋兒的官職能保住最好,但即使保不住,隻要有這樁事在,也夠我們謝家光宗耀祖幾百年了。”

說到這裡,謝望麟不由直了幾分背脊。

他道:“試問這等光榮,我那幾個族兄的兒子誰能做到?他們十個兒子加起來,都比不上我一個女兒!我的知秋兒,現在可

是謝家上上下下最出色的子孫,遠勝於那些男孩兒。”

老夫人聞言,隻覺得腦子有點轉不過彎來。

她人生的評價標準一直是單一的,男孩要功成名就,女孩則要做賢妻良母。

偏偏孫女裡冒出謝知秋這個異類,一直讓她這個祖母難以理解。

但是,她總覺得兒子的話值得信任,是應該聽一聽的,聽了謝望麟的話,她的態度略有一點軟化。

老夫人問:“可、可知秋一個女娃,要怎麼當官呢?她也沒個功名啊。”

謝望麟聞言,深深看了母親一眼。

“誰說知秋兒沒功名?”

“她之前那些……不是以男孩兒的身份考的嗎?”

謝望麟搖頭。

他道:“考是以蕭家那小子的身份考的,但既然皇上承認了他們兩個身份交換過,那功名自然也調回來了。

“女子為官此前沒有先例,所以一直下不了結論,但女子通過科考取得功名,是有前例可以參考的——

“科舉自隋唐始,製度是代代完善,雖然自有科舉考試起,應試的就一直是男人,算是約定俗成,但實際上從法律層麵,一開始並沒有規定女人不能參加。

“直到淳熙元年,有一個九歲女童林幼玉,鑽了這個空子,主動報名參加童子試。當時的考官十分震驚,但無法從法律上拒絕她,隻得讓她考試,結果考了整整四十三本經書,她竟無一不精。

“考官將此事上報給皇上,皇上聞之震驚,雖沒有授官,但將其冊封為孺人誥命,又有記載稱其為女進士。

“自林幼玉之後,曾有一段時間女童應考者接連不斷。

“後來又有一個名為吳誌瑞的女童,在八歲時考過童子科,引來官員責備,認為女子不能為官,不該參加科舉。從此以後,女子應試才完全廢絕。

“雖然這兩個女孩都沒有被授官,但至少曾有過獎賞。”

老夫人聞言,又愣了愣。

她說:“還有過這樣的事嗎?”

謝望麟頷首道:“確實鮮少聽人提及,若非皇上為了知秋兒的事,到處找用的上的實例,我恐怕一生也不會聽聞。反正現在知秋兒的功名已經蓋棺定論了,而且不僅如此……”

老夫人見兒子神情有點異樣,問:“怎麼了?”

謝望麟道:“齊慕先倒台以後,他的不少舊事不都被查出來了嗎?知秋兒與齊慕先之子齊宣正是同屆中進士,他們當時的考官柳照,原本也是齊派。

“齊慕先落網後,柳照也被抓了,在牢中,他供出了那屆春闈的科考舞弊一事。

“現在,齊宣正的功名已經被革了。

“我們知秋原本是鄉試解元,會試第二,殿試第一。

“唯一一個拿了第二的會試,排在她前麵的,就是齊宣正。

“齊宣正的功名一革,後麵的人排名也就順位上前了……母親可知這意味著什麼?”

老夫人已經完全呆了,隻問:“意味什麼?”

謝望麟深吸一口氣。

“知秋兒現在身上不僅有功名,還連中三元。”

“這等榮譽,方朝開國以來,包括知秋兒在內,總共隻有三人。這其中另外一個,就是謝家的先祖謝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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