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巴黎(1 / 2)

蘭波家的女孩 米迦樂 19355 字 9個月前

瑪蒂爾德個子不高, 嬌小美麗。她的同父異母哥哥是保羅·魏爾倫的好友,原本這是一樁算得上“幸福”的婚姻,魏爾倫是小有名氣的詩人,家境小康,還在巴黎公社有一份不錯的工作。

就還是個孩子嘛。維塔麗在心裡嘀咕,想想也是, 16歲的女孩在什麼年代都隻是個孩子, 還一臉稚氣。從某種角度來看,瑪蒂爾德跟阿瑟很相似, 都是孩子, 年輕漂亮,涉世未深。

這麼一想,她對魏爾倫就更沒什麼好印象了:眾所周知,年輕、涉世未深的人很容易受到年長的人的影響,魏爾倫比阿瑟大10歲,娶了白富美妻子還不滿意,還要引誘漂亮的男孩!真的是太壞了!

瑪蒂爾德站在客廳門口, 落落大方的說:“蘭波小姐。居夫先生。”

“魏爾倫太太。”

菲利克斯舅舅摘下帽子,“魏爾倫太太。”他紅潤的臉上冒著油光。唉!維塔麗好不容易看住了他, 他從昨晚就沒有喝酒了。

另一位看上去30出頭的成年女性站在瑪蒂爾德身後, “快請進來。”一麵示意仆人為維塔麗和菲利克斯脫下外套。應該是瑪蒂爾德的母親,弗勒維爾太太。瑪蒂爾德大概剛滿17歲, 弗勒維爾太太可能還不到40歲。

維塔麗將身上穿著的粗花呢大衣脫下來, 交給女仆。大衣是在沙勒維爾的成衣店買的, 童裝。她這半年長高了一點,但還沒有到1米3。

弗勒維爾太太有點失望,大概以為會是蘭波太太前來巴黎。

“謝謝你們讓我哥哥借住了幾天。”維塔麗露出甜甜的笑容,“他被母親寵壞了,還是個男孩。希望他沒有做什麼太淘氣的事兒。”

弗勒維爾太太的神情很糾結,既不想“誇獎”阿瑟,也不想說他到底有哪兒“淘氣”,隻好說:“蘭波先生還好,就是可能不太注意餐桌禮儀。”

維塔麗暗笑:阿瑟這熊孩子,肯定是故意的。蘭波太太對子女要求嚴格,在家裡吃飯,就是喝湯也不允許孩子們發出聲音。他大概是表演欲上頭,在表演自己是個沒有禮貌、不講禮儀的小鎮男孩。

“也許是他有點緊張。”維塔麗一本正經的說。

瑪蒂爾德請他們在沙發上坐下,一副不知道要怎麼開口的樣子,看了看她的母親。

弗勒維爾太太也有點不知道要怎麼開口,於是東拉西扯了一番巴黎最近的天氣。

維塔麗跟著聊了幾句,感覺熱場的也差不多了,便問:“魏爾倫先生呢?他不在家嗎?”

瑪蒂爾德臉上露出煩惱又無助的神情,“他、他還沒回來。”

“他經常不回家嗎?”

“——對。”瑪蒂爾德低下頭,“我不知道要怎麼辦。我們的孩子剛出生不久,可他總是不回家,我經常幾天見不到他。”

弗勒維爾太太心疼的握住女兒的手。

唉!天底下愛著孩子的母親大抵都是這樣的吧。魏爾倫這個家夥!都說男人在妻子懷孕、哺乳期間最容易出軌,如果對方是個女人,可能瑪蒂爾德還不會難過,但對方居然是個男孩子,那也太讓人無力了。維塔麗很能理解瑪蒂爾德的心情。

她在火車上就想好了,弗勒維爾家的意思當然是想讓阿瑟離開巴黎回到阿登省的邊境小城,但阿瑟總算能在巴黎的文藝界有點小名聲了,他不會乖乖回家的。從他的前途來看,她也不願意讓阿瑟半途而廢。

“家母很感謝貴府對阿瑟的照顧,阿瑟還很年輕,很容易聽信彆人的蠱惑。”

這話說的有哪裡不對,弗勒維爾太太與瑪蒂爾德母女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這次我來,是想先看看貴府想怎麼處理這件事情,想達成什麼目標。”

弗勒維爾太太遲疑的看著菲利克斯,“這事是不是應該跟您商量,居夫先生?”

菲利克斯忙擺手,“一切都聽維塔麗的。”

維塔麗透徹的藍眼睛看著瑪蒂爾德,還沒有變聲的女童嗓音溫和的說:“你是魏爾倫太太,你想要怎麼樣?”

瑪蒂爾德慌亂的看了看母親,緊張的說:“我想讓保羅回家,彆再……不要再跟蘭波先生有什麼關係。”

維塔麗笑了,“前麵一部分可以,後麵一部分不行。阿瑟非常有才華,遠比魏爾倫先生更有文學上的天賦,但他很年輕,他不懂要怎麼去結交那些文人。魏爾倫先生很欣賞阿瑟,這也是他會邀請阿瑟來巴黎的原因。他應該、也隻應該做到他承諾的那樣,向巴黎的知識分子推薦阿瑟,他不應該跟阿瑟再有其他的關係。這件事情不是阿瑟的錯,也不是你和你父母的錯,隻是魏爾倫先生的錯。”

“你的意思是——”瑪蒂爾德小心的問。

“我會去找到阿瑟,跟他說說這事。我會給他找一處固定的住處,讓他準備考巴黎的大學。”

弗勒維爾太太有點著急,“然後呢?要是保羅還去找阿瑟怎麼辦?”

“你們可以考慮住到郊外去,等孩子1歲以後再回來。貴府在郊外應該有彆墅吧?”想著阿瑟在信裡說,弗勒維爾家是大地主,郊外肯定會有彆墅。

弗勒維爾太太點頭,但又猶豫,“喬治還太小……他還沒到兩個月大。”

“或者,我建議你應該離婚。”

瑪蒂爾德嚇呆了,“離婚?”

“這次是阿瑟,下次會是誰呢?你不可能總是一封信寄過去就能讓對方家裡來人解決這個問題。貴府是很有錢,但還沒有有錢到能讓彆人按照你們的意思做事的地步。魏爾倫就壓根不在乎貴府的錢。”

在維塔麗看來,這件事情最好的解決辦法當然是瑪蒂爾德提出離婚,擺脫這個騙婚渣男;魏爾倫沒有妻子家的經濟支持,隻能乖乖去找份工作養活自己,沒時間也沒有閒情逸致搞什麼婚外情了。

哥哥成了這樁婚外□□件中不光彩的“小三”,在她看來不是什麼大問題,已經是成年人的魏爾倫才是最該指責的人,瑪蒂爾德是可憐的被蒙騙的小妻子,阿瑟是可憐的被引誘的小天使。

——巴黎的文藝記者們稱阿瑟·蘭波是有著一雙“流亡天使”般漂亮眼睛的英俊少年,他們注意到這個帶著沙勒維爾口音的少年,也注意到了他的才華。

弗勒維爾太太很不情願的說:“彆說什麼離婚了,這不該是你一個孩子能明白的事情。”她打鈴叫女仆進來,宣布可以開飯了。

*

巴黎的局勢已經穩定下來了,德國士兵在談判結束後就撤出了巴黎市區,巴黎公社失敗後的鮮血也已經洗淨,在巴黎街頭,很難看到5月大屠殺留下的痕跡。

餐桌上也是儘可能的豐盛,弗勒維爾家用來招待客人的食物可以說是很不錯:迷迭香烤乳鴿、普羅旺斯香草煎牛肉、檸檬汁煎扇貝、蛤蜊濃湯,甜點是雙層的杏仁巧克力馬鬱蘭蛋糕。酒是香檳地區出產的紅葡萄酒,維塔麗嘗不出來有多好,但肯定是很好的酒。

弗勒維爾太太著急想知道維塔麗什麼時候去找阿瑟,維塔麗說不知道那個“外國人飯店”在哪兒,弗勒維爾太太便說,可以將家裡的馬車和馬車夫都借給她使用,還說要是租公寓的話,她也可以幫忙打聽哪兒有安全又便宜的房子。

弗勒維爾家似乎很著急擺脫蘭波先生這個“男小三”,至少不到完全失望,不會想到“離婚”。

這也是人之常情,沒到絕望,就總是會懷有希望,希望魏爾倫這個浪子能回頭。畢竟離婚艱難,也確實是一件“蒙羞”的事情。

*

吃過晚餐,時間還早,維塔麗決定先去外國人飯店看看。

她的頭發長長了一點,但還是男孩子的發型,弗勒維爾家的馬車夫先將他們送到旅館,維塔麗換了男裝,再跟舅舅一起去了外國人飯店。

*

他們這個小團體今晚正好在外國人飯店的房間裡有個聚會,男人們的聚會。一開門,一股兒濃鬱的煙草味道撲麵而來。

維塔麗皺了皺眉。

來開門的年輕男人很是吃驚的打量著維塔麗,遲疑的問:“你找誰?”

“阿瑟·蘭波。”

“你是——你是他弟弟?”

“對。”她跟阿瑟長得很像,眼睛更像。看來阿瑟沒有跟彆人說過他家隻有妹妹。

“阿瑟,阿瑟!”男人轉身嚷嚷起來,但沒有讓開。

“你不讓我進去嗎?”維塔麗瞪大眼睛問。

“噢——請進。”男人這才讓開。

房間裡熱騰騰的,壁爐裡點著柴火,幾個年輕男人圍在壁爐邊;房間的一角有一架鋼琴,有人正坐在琴凳上,但沒有彈琴。

阿瑟在壁爐邊,一副醉醺醺的樣子,穿著不知道是誰的一件短外套,嘴裡叼著一隻煙鬥。

他是有些暈暈乎乎了,但還不至於認不出自己的妹妹,東倒西歪的站起來,有點傻乎乎的笑著,“你怎麼來了?誰陪你來的?”

“舅舅。他在走廊上。”她皺眉看著地板上的酒瓶,“你喝的什麼?”

“苦艾酒。但你不能喝。”

很容易就注意到保羅·魏爾倫:就是個未老先禿的男人,長得不算好看,但也不算難看,挺普通,走路上麵對麵你都不會多看他一眼。魏爾倫的視線一直放在阿瑟身上,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

“你來巴黎乾什麼?”

“媽媽叫我來買點聖誕節用的東西。”她拿出早就想好的托詞——總不能真的說,我是來帶你回家的吧?阿瑟的麵子不要的嗎?偏遠小城居民到首都來買東西,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今天到的?”

“嗯。”她點點頭。

“你住哪兒?”

“路易國王旅館。你住哪兒?就住在這裡嗎?”

“有時候。”

“那你到底住在哪裡?你沒有一個固定的住處嗎?”

阿瑟不耐煩,“你問這個乾什麼?”

“你在巴黎,至少要有一個穩定的住所才行。你跟我去旅館吧,明天我陪你去找房子。”

阿瑟猶豫了,看著魏爾倫。

維塔麗不讓魏爾倫有機會說話,馬上拉住阿瑟的手,“這裡煙味太嗆人了,又太熱,我們去那邊說話吧。”她指了指窗戶。

阿瑟帶她到窗戶邊,半開窗戶,透進一股冷冽的夜風。

“是媽媽讓你來找我的嗎?”他小聲問。

“媽媽不放心你,怕你沒地方住、沒飯吃。”她微笑,“看起來你不會餓肚子,但這個房間不太適合你。”

他煩惱的撓撓頭,“是不太好,這個房間不是我一個人住,還有彆人偶爾也會住在這裡。”

維塔麗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魏爾倫,也不準備弄清楚,“我給你的錢呢?”

這會兒他有點窘了,不好意思的說:“花完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花的這麼快!”

她早就猜到他花完了錢。他離開沙勒維爾的時候,身上應該有至少300法郎,兩個多月就花完了,真可以說是個敗家子。

她不舍得讓天才哥哥過的太苦逼兮兮,舍不得吃舍不得喝,但他確實需要有人管管他。

“我幫你找個住處吧。我聽說巴黎現在有很多空房子,給你找一間合適的住處不難。”巴黎現在房屋的空置率極高,達到了60%以上,主要是因為戰爭和巴黎公社的失敗,政府軍據說未經宣判就在街頭槍殺了上萬人,之後又有數萬人被判流放和死刑,巴黎也就是到了年底才緩和一點,很多人因為同情巴黎公社,又害怕政府到處亂抓人,嚇得逃出了首都。

他想了想,確實,找個安靜的住處應該不錯。“好,那我——”他看了看房間裡的人,猶豫著說:“我明天過去找你。”

“彆等明天,就今天。我還有很多事情要跟你說,我在巴黎隻能待幾天,要回家過聖誕節。你要回家過聖誕節嗎?”她推了一下阿瑟,隨手指了一下房門,示意他一道出門。

“你先出去,我跟他們說一聲。”

維塔麗嚴重懷疑跟“他們”說一聲是不存在的,大概隻是要跟魏爾倫說幾句話。魏爾倫想必不至於不讓他走。

果然,她隻在門外等了幾分鐘,阿瑟便出來了。

*

保羅·魏爾倫看到熟悉的馬車夫,頓時覺得胸口一悶。他想叫住那個有一雙流亡天使一般的美麗藍眼睛的少年,但另一個更年幼的少年卻用同樣的美麗藍眼睛冷冷的看著他。

他沒法說出話。

很顯然,阿瑟的弟弟先去了他家,再來找阿瑟。而且,小蘭波顯然很不喜歡他。

他隻能跟阿瑟告彆,殷切囑咐阿瑟一旦找到了住處,就立即告訴他。

阿瑟沒有注意馬車夫,也沒有注意到馬車車廂外麵小小的花體字。

維塔麗等他坐下,立即吩咐馬車夫返回旅館。

弗勒維爾太太並沒有交待要她送回魏爾倫,她也就當他不存在。他自己出來的,就自己回家,她才懶得理他。

*

菲利克斯舅舅不知從哪兒弄了一瓶酒,已經喝了不少了。維塔麗沒好氣的讓他把酒瓶拿來,不許他喝酒。

阿瑟暈暈乎乎的靠在車廂壁上,“好困。”

“我以為你白天都在睡覺。”

“哪有啊?”他嘟囔,“卡巴內總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彈彈琴,吵得我睡不好。”

卡巴內大概是那一夥人中的一個。阿瑟沒有為她介紹他的同伴們,也沒有向同伴們介紹自己的妹妹。

“到了旅館,我給你單獨開一個房間,你好好睡一覺。要是——”有點難以啟齒,“我不喜歡魏爾倫,你要儘量避免讓我見到他。明天我們一早就要出門,7點鐘起床,知道了嗎?”

維塔麗越來越發現,對付這個哥哥不能問他“行不行”,不能讓他拿主意,她是要出錢幫他租房子的人,就該是她拿主意,她來做決定。阿瑟的性子一方麵是一個任性的男孩,一方麵又很容易受到他人影響,他的生活中沒有靠譜的年長男性,所以見到魏爾倫之後,難免會被有才華又有生活經驗的年長男性所影響。

所以這也是魏爾倫的可恨之處:他明明知道阿瑟是個孩子,不懂分辨,卻利用阿瑟對他的好感,引誘阿瑟。

*

到了旅館,維塔麗在前台又開了一個房間。故意多停留了幾分鐘,見魏爾倫沒有跟著過來,稍稍放心。

她帶著哥哥和舅舅上樓,叫旅館的仆人送熱水過來,看著阿瑟洗臉洗手洗腳。

“媽媽擔心你不會照顧自己,又擔心你被什麼人騙了。”

“騙我?”阿瑟覺得媽媽真是太操心了,“沒有她想的那麼可怕。再說,我自己都來過巴黎好幾次了呢。”

“你在巴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可從來沒有完完全全的告訴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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