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妹妹, 有很多話題沒法跟阿瑟談的太深入,歸根結底還是她年齡太小,要是跟他說什麼“愛情”,他可能壓根不會當真;她也不能整天跟在他身邊,那太累了,阿瑟有一顆向往自由的心, 他一旦體驗到擺脫家人的快樂和自由, 就不會再忍受家人以愛之名約束他。
他跟魏爾倫之間不一定有愛,魏爾倫是引誘了他, 但也給了他自由, 他可能是將魏爾倫當成人生中難得的年長男性的榜樣——之前他可是在給她的信中說,魏爾倫是“可憐的兄長”呢——魏爾倫的“詩人”身份無疑是有光環的,做他的文壇引路人也是有光環的,可恥的魏爾倫,利用了這些。
放在後世,這就約等於職場性騷擾了。
阿瑟必須跟魏爾倫分開,但要讓他自己意識到他倆的感情不能長久, 也不利於他實現自己的理想,這其中的分寸非常不好拿捏。說的多了做得多了, 會顯得她控製欲太強, 還會招致他的反感;說的深度不夠,他又會覺得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哪個文豪沒有一點亂七八糟的事兒?
總之現在就是煩惱, 很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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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塔麗的生活裡不僅僅隻有學習和家人, 還有遠方的小夥伴。
加百列·奧蘭在她去第戎的那段時間裡,離開了沙勒維爾鄉村,前往加來,乘船去了英國。臨走之前,他把小彆墅裡的一些書送到沙勒維爾城蘭波家,指明留給維塔麗,還給她留了一封信;之後又從加來給她寄信,到了倫敦後,差不多每個月1封信這樣。
他在信裡說自己在英國的生活,學了拳擊,學了跳舞,還要學很多東西,富家子弟要學的都得學;還問她英語學的怎麼樣了,給她寄了學習英語的書,寄了英文的,聖誕節之前,給她寄了一張他的照片。
黑白照片,少年昂首挺胸,穿著合身的西裝套裝,圓鼓鼓的臉蛋,眉清目秀,是個英俊少年。
她把加百列的照片跟哥哥的照片放在一起,收在專門的相冊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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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蘭波家的經濟條件大為好轉,聖誕節之前,全家人都到沙勒維爾唯一一家照相館裡,分彆照了單人照和全家合影,阿瑟缺席。
維塔麗將家人的照片寄給阿瑟,要他擺放在書桌和衣櫃上,每天看著,記住家人都很愛他,希望他在巴黎一切順利。
她沒有在信裡說到魏爾倫,也沒有催問他的成名大業進行到什麼階段了。
按她的理解看來,其實魏爾倫做的也還可以,畢竟想要成名除了有優秀作品之外,還要有機會,文藝雜誌隻是小眾類雜誌,讀者有限,篇幅也有限,可能還得按資排輩,沒那麼快就能安排上阿瑟的作品。隻是她討厭魏爾倫,便故意引導阿瑟。
在她看來做一名詩人是比較容易成名,但想要多賺一點錢,對於沒有錢又沒有門路的阿瑟來說,最適合的道路應該是以詩人小有名氣之後,轉向創作,成為作家。
詩歌作為文藝體裁,要比的曆史久遠的多了,不過是17世紀才開始興起的文藝形式,很多文學大佬在創作早期都是寫過詩歌的,隻是有很多人發現自己不是當詩人的料,之後便轉向創作。
做一名作家要比做一名詩人更有機會成功,這是維塔麗研究了法國本世紀的一些文學大佬的創作生涯得出的結論。詩歌和創作都講“天賦”,但創作還可以經過訓練提高技巧,詩歌則高度依賴天賦。
天賦是可遇不可求的。
而擁有天賦的人,不該浪費自己的天賦,也不該浪費自己的生命。
阿瑟有創作詩歌的天賦,他要是創作,應該也能寫的不錯。至於她自己,她還沒有想好會做什麼。
詩歌?太講“天賦”了,她可能沒有這份天賦;?很有趣,但創作的過程很艱苦也很寂寞,她不確定自己能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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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的消息時有傳來,瑪蒂爾德生活苦悶,居然跟維塔麗成了信件來往頻繁的筆友。她說到魏爾倫幾乎不著家,也不喜歡哇哇啼哭的小嬰兒喬治,她心力交瘁,對婚姻失望,也對愛情失望,但隻要他肯回家,她還是會既往不咎的。
維塔麗理解她的想法,畢竟離婚在這個時代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不到徹底失望,瑪蒂爾德不會想到要離婚;再說還有孩子,一個孩子要是能有個父親,還是比較好一點的。參考一下蘭波家的孩子,要是蘭波上尉能是一個負責任的父親,阿瑟也不至於輕易就迷失在年長男性的關懷之中了。
1月底,瑪蒂爾德的信再次到了沙勒維爾,信紙上滴著幾滴水漬,那是瑪蒂爾德的眼淚。她傷感的說到,魏爾倫每次回家都要跟她大吵一架,有一次還把小喬治重重的扔到床上,她嚇壞了,唯恐魏爾倫摔死孩子;在最近一次爭吵中,魏爾倫失心瘋了,居然用蠟燭點燃她的頭發,她的頭發燒焦了一半,幸虧父母趕來救了她;魏爾倫喝醉了,但還知道自己闖了大禍,嚇得當晚就離開了尼克萊街14號;而第二天,瑪蒂爾德終於跟著父親離開了巴黎。
維塔麗不禁唏噓:瞧,這就是找了一個渣男的痛苦!
她很同情瑪蒂爾德,希望這次她能下定決心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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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瑟常給她寫信,但幾乎不提魏爾倫,隻說他自己,說他寫了一些新詩,並把這些作品仔細謄抄下來,寄給維塔麗。
瑪蒂爾德的信在2月的一天再次寄來,說已經向法院提出分居申請,並對魏爾倫提出了一些要求,魏爾倫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思考後,決定回家,還承諾要把阿瑟送回沙勒維爾,瑪蒂爾德決定原諒他。
維塔麗將瑪蒂爾德的信拿給蘭波太太看,蘭波太太一直認為瑪蒂爾德就是“有錢人家的嬌小姐”,很不喜歡她。她要維塔麗去巴黎看望阿瑟,她認為阿瑟不過是年輕胡鬨,還沒有到需要她這個做母親的人出麵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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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的巴黎還很冷,維塔麗仔細的裹著羊毛圍巾,穿著粗花呢大衣,小腦袋上戴著一頂男孩子的小圓禮帽,手上戴了一雙內裡絮著棉花帶棉布內襯的毛線手套。
阿瑟過的不怎麼樣,但沒有餓著,也沒有亂跑,還住在小公寓裡。
妹妹再次來到巴黎,仍然是為了他,他有點訕訕,開門讓她進來,殷勤接過她脫下的圍巾、帽子、手套、大衣,掛在門邊的衣帽架上。
“誰陪你來的?舅舅嗎?”阿瑟明知故問。媽媽輕易不會離開家,夏爾又太不靠譜,當然肯定還是舅舅陪她來的。
“嗯。”維塔麗隨口應了一聲,關上門。
接著從衣帽架大衣口袋裡拿出一根白樺木的木棍,約有兩根手指粗細,對著阿瑟劈頭蓋臉的抽。
阿瑟一開始被打懵了:從小到大,除了學校裡的壞孩子,還沒人打過他呢!
他伸手擋了一下,反應過來是妹妹生氣了,隻好躲閃著往房間裡麵退過去,“維塔麗,維塔麗!”
維塔麗沒理他,手裡不停的抽了幾十下,直到木棍折斷,這才停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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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嘛打我?”阿瑟委屈兮兮的問。
“因為你笨!”維塔麗不客氣的翻了個白眼。她個子矮,力氣也不大,但木棍還是在他臉上、手上留下了幾道淺紅色的印記。
“我怎麼笨了?”他莫名其妙。
“你就要被人拋棄了!”維塔麗氣鼓鼓的,“魏爾倫回家了,是不是?”
他慌張的點頭。
“那你呢?”
“我——我——”他困惑又迷惘,“我不知道,他想讓我回沙勒維爾,我氣得跟他大吵了一架。”
維塔麗這會兒又覺得他怪可憐的:其實就是個孩子,一遇到不在他考慮範圍內的事情,就慌了,不知道要怎麼辦。
“我以為他什麼都聽你的。”
阿瑟可憐兮兮的,“我沒錢了——”他摸著掌緣的淺紅色印記,因為格擋木棍,手掌邊緣被打了很多下,現在已經微微腫起。他一臉受欺負的小樣,看著是挺讓人心疼的。
“都告訴你要省著花!”維塔麗不為所動,“還有,你瞧瞧你!魏爾倫不是愛你嗎?他到底想要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