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城外水神廟的亂象終結於卯時。
夜雨驟歇,天光熹微,最艱難的一個長夜總算過去了。
當南城門開,衝擊官兵人牆長達整夜的人群也已呈疲態。
隨著熱騰騰的粥食與湯藥陸續送出城,大家總算眼見為實,水神廟前終於慢慢重歸平靜有序。
至於雲知意想著要給霍奉卿的那個擁抱,到底沒能送出。
因為她被送回城中官驛簡單沐浴、喝了半碗粥墊肚後,躺下沒多久便發起了高熱。
她並不知道是誰最先發現她生病的,迷糊了兩日,期間甚至不清楚是誰在照顧自己,隻能任人擺布。
好在田嶽從淮南帶回的醫藥充足,經過大夫精心照料,到了第三日,她的神誌便已清明。但她醒來後時有熱度反複之兆,四肢也乏力,伴有輕微咳嗽。大夫疑心這是被感染了瘟疫,便將她挪到官驛最角落的一間客舍內閉門將養,湯藥、食物全是從門縫遞進的。
獨自被關在房中的雲知意倒也不孤單,霍奉卿、顧子璿、沈競維甚至薛如懷都會輪流來看望。雖大家都隻能謹遵醫囑隔著門板與她說話,但好歹能讓她了解集瀅事態的每日進展。
被日夜不停加固、人為分流的堤壩不辱使命,穩穩守住了集瀅城不受洪汛之苦;隨著連天暴雨停歇,瀅江水位正在慢慢退回正常。
洪水決堤之危解除、醫藥糧食充裕、疫情得到有效控製,人心惶惶的集瀅正在恢複往日安寧。
從淮南帶回大批醫藥、糧食的田嶽,毫無疑問成了集瀅人眼中的大英雄。
那天之後,田嶽每日奔走在城裡城外,分配糧食、調度醫藥、慰問民眾,所到之處無不歡聲雷動,再沒誰記得他從代任槐陵縣領被貶至集瀅縣令屬官的那件事。
拋開旁的不論,他奔走淮南這一趟確實是解了集瀅危局的關鍵,百姓的讚美與感激他也算當之無愧。
至於在那個雨夜後高熱兩三日才退的雲知意與沈競維、因承受太多撞擊而渾身淤傷的顧子璿、四十七名因做人牆導致輕微瘟疫症狀的士兵,以及在堤壩奮戰近三個月,力保瀅江度過危急汛期的兩位副欽使和隨行的薛如懷等人,在得了街頭巷尾幾日誇獎熱議後,漸漸不再被提起。
沈競維對這樣的結果顯然早有所料,並無失望或落寞之色,隻是笑著說了句風涼話。“人們總是更容易對最後關頭趕到的那個英雄感恩戴德。古來如此,無需驚訝。”
雲知意倒也真不驚訝。
她隻是在想,或許等到明年自己回鄴城正式領官職時,田嶽也已被拔擢到州丞府了吧?
她並不後悔給了田嶽這機會,也並不在乎田嶽願意奔赴淮南的心中初衷是什麼。
反正集瀅得到了好結果,這就是她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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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五,鬨了快三個
月的集瀅瘟疫事件基本進入收尾階段。
此時無需再耗大量人力在堤壩上,疫情也已得到控製,集瀅縣府足以自行應付善後事宜了。
於是,前來支援的年輕官員們便開始交接手頭事務,準備返回各自任上。
在大夫終於確認雲知意無恙後,霍奉卿也不得不離開集瀅回鄴城了。
這天夜裡,集瀅官驛很安靜,連官驛護衛們巡夜的腳步聲都仿佛比平常輕了許多。
月在中天,靜夜下有蟲鳴蟬嘶。
雲知意與霍奉卿並肩坐在花園的八角亭中,雙雙思緒紛繁。
其實本不該無話可說,可在這個充滿離情彆緒的夜晚,千言萬語在心中亂成麻,一時間兩人都不知從何說起。
最終還是霍奉卿先開的口。
“明早我就得走。”霍奉卿的聲音沉沉淺淺,沒有太大起伏。那語氣乍聽平淡,可若用心細品,不難發現其中藏著化不開的依戀。
他說話時一直偏頭,不錯眼地凝望著雲知意的側臉,還伸手拈住她鬢邊一縷散落的碎發,輕輕攏至耳後。
他的指腹溫熱,若有似無觸過她柔軟的耳廓,有點暖,有點軟。
雲知意望著滿園影影幢幢的扶疏花木,點點頭,啞聲淺笑:“說起來,你早就該走的。你在集瀅耗了太久,鄴城那頭不知有多少積務等著你。明日需要我起早送你嗎?”
“不必。若你來送,隻怕我就不肯走了。”霍奉卿對自己的定力還是有所認知的。
“好,那就不送,”雲知意從善如流地應下,抿了抿笑唇,“再過幾日,我也該隨沈大人往彆處去了。”
此地一彆,再見麵就將是八個月後。
“眼下你尚無官職,遇事不要急著往前衝,畢竟名不正則言不順,”霍奉卿有些放心不下,低聲叮嚀,“州丞府派出了右長史符川,約莫就這兩日抵達集瀅。他來後,顧子璿可能會遇到點麻煩。但你記住,沈競維不是吃素的,你且看著他就是。”
顧子璿是雲知意為數不多的同窗好友,霍奉卿最怕的就是自己離開集瀅後,這小祖宗會關心則亂、不管不顧。
若她強硬出麵維護顧子璿,事情表麵上倒是能簡單善了,但她得罪人就在所難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