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晚稻差不多半個月, 終於迎來隊員們每年最期待的日子,那就是分糧。
沈喬早早把籮筐們都收拾出來,堪稱整裝待發地等待著, 不過等看到自己的“工作成果”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因為是按去年的工分來,她林林總總隻記四百分,累計出工日不到一百天,算起來還得倒貼錢才能分到足夠的口糧。
當然,今年是情況是完全不一樣,會計裡外賬本一算, 把小兩口的合一塊,倒給沈喬一百多說:“你男人能乾。”
鄭重當然是能乾的, 不過人均三百六十斤的糧定得很死,肯定是不夠吃,還得再掏錢跟人家換。
他以前都是換地瓜,現在首選是細糧,畢竟沈喬應該吃得再好些。
今年水稻收成好, 隊裡按人頭發的大人二十斤、小孩十斤的大米,人口多勞力少的人家哪裡舍得吃, 當場就全都換出去。
黃燦燦的兩大袋,沈喬看著心中都不安, 說:“好奢侈。”
她長這麼大, 反正是沒見過誰這麼吃。
鄭重何嘗見過,拎起來說:“沒事。”
又說:“我先提回去。”
哪怕是他,這幾百斤的糧食也得分趟搬。
沈喬乖巧在原地看東西, 畢竟人來人往的, 要是少一粒米她都心疼。
說實在的, 家家戶戶都比他們這個兩口之家分得多, 但要是單論人均的可差得多。
彆的不說,就說李紅娟。
她已經有好一陣沒出門,但今天這種大事是不容缺席,哪怕旁人的視線若有似無的掃過她,她也得忍著。
可是忍無可忍啊,尤其是掏錢補糧的時候。
他們老兩口已經有好幾年是有一搭沒一搭的上工,畢竟有兒子每個月十塊錢支應著,對他們來說已經是很夠用,還能攢下不少。
但一想到以後就不再有,現在花的每分錢都等於在割她的肉。
她臉色不怎麼好看,跟會計斤斤計較道:“八分的零頭就不用了吧。”
哪怕是一分錢,白紙黑字都得對得上。
會計尋思他又不是在賣大白菜,怎麼可能還有講價空間,說:“必須給。”
這本來是按規定的事情,不過李紅娟覺得大家都是在落井下石,她有這種心態不足為奇,連帶著有些咄咄逼人起來,說:“我這不是跟你商量呢嘛!”
一天的時間得把所有事情都做完,哪有空在這兒鬼扯皮,會計不耐煩道:“我說講義家的,你彆耽誤工夫了。”
李紅娟心下更恨,錢往桌上一扔說:“給就給。”
幾個硬幣咕嚕咕嚕滾動,到了桌子底下。
哪怕是給乞丐錢都沒有這樣的吧,會計不樂意起來,拍桌子說:“你給我撿起來。”
他也算是隊裡有頭有臉的人,大小是這一畝三分地的其中一個乾部,說話還是頗有威嚴。
李紅娟怒火焚身,還記得他以前到自家那狗腿樣,說:“反正我已經交了。”
交個屁交,會計大筆一揮說:“欠賬。”
隊裡年年欠賬的人家也不少,因為製度要保障大家即使工分不夠也有飯吃,不過補齊的時候也需要交個幾毛錢的利息。
李紅娟怎麼可能讓他寫,兩個人當即吵起來。
後頭還有不少人在排隊,更加是鬨得不可開交。
沈喬隱約覺得是件會牽扯到自家的麻煩事,開始認真地裝作看天空。
不過隻要她人就在這兒,是非總是會找上來的。
很快就有人說:“小沈啊,要不這個錢你出吧。”
到底是一家子骨肉至親,大家眼裡生恩就是最大的。
沈喬微微笑道:“生死不管,這句話是長輩們都看著寫的。”
鄭重當年離開家,是正經斷絕過關係,以最決絕的姿態。
這人心怎麼就這麼狠啊,做兒媳婦的到這地步,不怕將來自己做婆婆的時候嗎?
有位嬸婆道:“你以後也會有兒子。”
沈喬現在對自己會不會有孩子都不清楚,不過不妨礙她伶牙俐齒道:“我一定不會讓他覺得自己沒有父母。”
這話說的,真是叫人沒法應,嬸婆還待說話,被自家兒媳婦扯一下到底沒說出來。
明白人還是有的,不管心裡怎麼想,總是不願意為彆人家的事情惹一身騷的是大多數。
沈喬仍舊掛著三分笑,看上去也不像是被冒犯的樣子,隻是偏過頭,百無聊賴地頭四處轉。
除開李紅娟,在這個豐收的季節裡,大家都是喜慶洋洋的。
她視線對上知青點的人,走過去跟大家閒聊。
李麗雲手肘碰她說:“今年可是不愁吃喝了。”
沈喬倒是不遮掩,說:“全靠鄭重。”
生怕人家看不出來她有多麼以鄭重為榮。
這人,李麗雲都沒想到她有對象以後是這樣,畢竟以前沈喬是個不和同齡男生湊太近的人。
她開玩笑道:“這算炫耀嗎?”
話得分是誰說,她說的話就一點問題都沒有。
沈喬抬起下巴說:“炫耀我們鄭重是個好男人。”
李麗雲都覺得自己渾身雞皮疙瘩往下掉,誇張地搓著手臂說:“你的好男人來了。”
鄭重聽得真真的,一下子對上好幾雙眼睛有些不好意思撓撓頭。
看上去和平常的不苟言笑不一樣,透露出幾分青春來。
其實仔細一想,他也是才二十二的人,和在場的人都差不多,大家卻不知道為什麼總是覺得他更大,不自覺有要嚴肅起來的感覺。
怪哉,李麗雲聳聳肩不說話。
沈喬側過頭看他說:“還有幾趟?”
鄭重估摸著說:“還有一袋,待會再跑一趟。”
要是隻有一袋的話,哪裡用那麼多次,沈喬道:“我來提。”
又使眼色道:“這兒好吵。”
鄭重剛剛都當做沒看見,想想還是離開的好,說:“那你慢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