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二十七年,十一月初六,宜出行、嫁娶;忌入宅、做灶。
官船從成都萬裡橋碼頭出發,在重慶磁器口碼頭休整一夜,清晨起航,途經白帝城,行至雄偉險峻的瞿塘峽,兩岸斷崖壁立均籠罩在碎碎的細雪之中,時不時能聽到兩岸猿聲清嘯。
船體右麵第三層最右邊的舷窗敞開著,穿著天青色纏枝蓮紋暗花綾長襖、下著月白色素緞八幅湘裙,梳雙螺髻,插一對珊瑚鬆綠石珠花的顏睡蓮探出身來,她趴在斑駁陸離桐油漆過的窗台上,神色暗淡,目光呆滯,喃喃低語:“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比以往時候來得要晚一些。”
掐指一算,已經在這個陌生的朝代生活了八年。
她翻閱大量書籍,並對比上一世的知識,開始了解自己所處的時代。
這裡也是三皇五帝,夏商周、春秋戰國、秦漢、三國兩晉南北朝、隋唐、宋、蒙元朝代更替。上述時代和睡蓮上一世了解的曆史進程一樣,英雄好漢,文人騷客也一個不少。
唯一不同的,就是終結蒙古人統治中原的,不是明太祖朱元璋,而是上一世她從未聽過的姬衛陽,這姬衛陽是商戶出身,老婆被蒙古貴族當街調戲,還搶回家“暫住”。姬衛陽半夜喝酒壯膽,帶著八個好友闖將過去營救妻子,可妻子不堪受辱投井自儘,姬衛陽揭竿而起,造反了。
三十九年後,蒙古人被姬衛陽趕到大漠,成天兒唱你是風兒我是沙去了。昔日卑賤的商人一統中原。他在稱帝之前重修了家譜,祖上赫然是戰國七雄之一燕國燕簡公姬載之後!
此話一出,舉世嘩然。但是在太祖爺鐵腕之下,輿論被迫從“肯定不是”轉變到“或許是”最後“肯定是”,無論家譜是真是假,好歹人家都姓“姬”嘛不是……。
唱完“認主歸宗”這場正名大戲,姬衛陽登基稱帝,國號自然延續了“祖宗”——大燕。
大燕國開國時定都南京,傳到第三代承平帝時,宣布將都城往北遷到元朝時叫做大都的地方,也就是後世的北京,改名為“燕京”。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
長江兩岸高山峽穀,隱約可見險峻的棧道盤旋而上,從船上看過去,棧道上行駛的車輪子幾乎和斷崖平行,好像隨時都能跌進江水裡。
看著棧道上車輛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樣子,顏睡蓮也未免有了兔死狐悲之感——自打來到這個世界,自己如同在棧道前行的車輛,每一步都走得艱難,但也無路可退:
她是被顏府遺忘、被繼母刻意打壓的九小姐,在成都老宅的八年時,仗著幾分心機和五房嫡長女的身份,後來還有七嬸娘柳氏的扶助,總算能挾製住那些居心叵測、蠢蠢欲動家奴,日子過得還湊合。
可是到了燕京,偌大的顏府,主子加上仆人家奴數目不下五百,當家主母又是自己的繼母,何況繼母這八年來沒少“惦記”自己呢!
至於祖母顏老太太和父親五爺嘛,彆開玩笑了,如果不是表姐王素兒,他們還會記得接自己回燕京?
還有生母的“宿敵”莫姨娘,哦,不對,自己現在應該叫她莫嬸娘了,此人不是個好相與的,難保見了自己,會起“斬草除根”的想法。
此外,還有父親的三個小妾,聽七嬸娘說過,她們個個都是厲害角色……。
所以顏睡蓮在成都祖宅還能湊合的當小主子,偶爾耍耍威風,滿足一下虛榮心。一旦到了燕京顏府,就得學著紅樓夢裡的林妹妹,處處小心,時時留意,多行一步路,多說一句話,都得在腦子裡轉上好幾回。
否則——,睡蓮打量著自己十歲差一個月多的小身板,能不能活到成年都是個問題呢。祖父顏老太爺勤勉耕耘得了九子七女,最後隻有三子二女活到嫁娶的年齡,存活率百分之三十一!
官船行至瞿塘峽處的夔門時,下起了小雪,顏睡蓮頂著刺骨江風打開窗戶,死死的盯著夔門瞧。
想起上一世跟著公司旅行團去長江三峽旅遊,遊輪途徑夔門時,導遊小哥說這夔門景色就印在老版五元人民幣上,自己還傻兮兮的舉著人民幣合影留戀,那張照片一直存在手機裡沒刪,如今這夔門的模樣,和記憶中分毫不差……。
一個人若總是回憶,這說明她的現在過得沒有過去好。
房地產上市公司人力資源部小主管顏水蓮VS書香門第被遺忘的九小姐顏睡蓮。她當然願意選擇前者,可是她沒得選。
再也回不去了,唉,睡蓮越想越鬱悶,細雪借著江風,紛紛衝過去親吻她的麵頰,涼颼颼的。
有些冷了,睡蓮取過鎏銀百花掐絲琺琅手爐暖著手,豈料她凍的久了,手有些發木,一時捧不穩,那手爐徑直砸了下去!
兩聲悶響過後,有男子大吼:“哇呀!是誰拿香爐砸我!”